马车驶入四方胡同时,韩穗心头的郁闷仍未有任何消解。
她想了一路都没想通,自己明明己经为当年之事向他好言致歉了,他也当下爽快表示原谅,怎么过了一夜后态度急转直下,甚至可以说是有意刁难。
难道是自己道歉的态度不够真诚?
还是说,他只是装作大度君子,实则内心仍然记恨自己?
莫名其妙地,她想起柳因因说过的一句话,“男女之情,爱之切则恨亦深。”
按照这个说法,这么多年过去了他还记恨自己,该不会是因为对她执念未却吧……
随即她便被自己这个想法吓了一跳。
“怎么可能……”她抬手使劲拍了一下脑门,似乎这样就能将某些荒诞念头拍出去。
但凡他对她有一点真情实意,当初也不会披着书院杂役的外壳戏耍她那么多时日。
所以——她再次确定自己的结论——他的糟糕态度,一定不是因为自己。
但不管因为什么,他的坏心情可不能影响到郭叔父和品兰啊!若姓方的一直这样,她也只能再想个迂回的法子了……
正没头没脑地想着,忽从行车辘辘声中辨出一个陌生的嗓门十足高的妇人声。
“您留步,别送了,别送了,快回去吧!”
那声音从行车前方飘来,韩穗一时好奇,便推开窗缝往外瞧去。旦见一个身材丰腴、鲜衣亮饰、浑身喜气洋洋的妇人,正从韩家门前的台阶上下来,与马车逆着方向而来。
韩穗合窗,心里不禁疑惑这个时候家里会有谁来。
下车进门,她快步绕过照壁,刚好瞧见不远处游廊上宋妈往后院去的背影。
她一跃上了游廊,小跑着追过去:“宋妈!”
宋妈被冷不丁一叫,吓了一跳,回身见是韩穗,赶紧抚了抚心口:“哦哟小祖宗,差点被你吓坏了,你这是又去哪了,还知道回来吃饭?”
韩穗只装作没听见,笑问:“方才从咱家出去的那人是谁啊?”
“姑娘看见了呀?哎呀,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人……”宋妈言语含混、表情略有不自然,转身要走,却被韩穗抱住了胳膊。
“谁呀,谁呀?”她更好奇了。
宋妈拉扯着附在胳膊上的人走了几步,才妥协道:“还不是豆腐胡同的孙媒婆嘛!”
“媒婆?”
“……跟通山有什么关系,人家是来问你,你的婚事!”
宋妈一顿足,索性坦白道:“说来也奇了怪了,今日一上午,家里就来了三个媒婆要帮你说亲,方才那孙媒婆只是其一。”
“啊?”韩穗显然没料到是这么回事,不自觉松开了紧抱宋妈妈胳膊的手,无所适从地挠了挠头,“不应该啊,我刚到云州时确实时有媒婆来,但不都被父亲和您打发了么,怎么还来?”
“所以才奇怪呢,她们都说是替一个外地来经商的公子询问的,可话里话外都在打听姑娘和离的原因。”
“也没什么奇怪的,”韩穗毫不在意,“她们定是想打探一下,我是不是因为犯了什么七出被休的呗。”
“姑娘可别瞎编排自己,”宋妈拉过她的手,疼惜地拍了拍手背,“他们哪里有资格打探姑娘的事,几句话打发走已经很给面子了,正经该拿扫把将人扫地出门才是!”
“那也犯不着,”韩穗挽着宋妈,二人往回走着,“将才我去了趟府衙,得知云州一案已经有眉目了,最多再有个三四日就能判审结案,届时咱们就可回京,还管那几个媒婆作甚!”
“那太好了,终究还是得回上京的,上京好人家众多,自有大老爷和大太太为姑娘做主,就不信找不到一个只一心对你好的人!”
听到宋妈满怀信任地提起大伯母,韩穗欲言又止。
这么久以来,她都不曾告诉宋妈,自己嫁入白家那个大火坑的阴谋背后也有大伯母推波助澜的手笔,只因她自己也未曾想好,回京后该如何面对那位将毒手伸到自己身上的家人长辈。
再者,告诉宋妈也只能徒惹她生气伤心,更怕她关心则乱,按耐不住反害了自身。
二人走下游廊,韩穗转面道:“宋妈,我都说过好多次了,回京后我要靠揭裱一技自立门户给您养老送终的,不会再嫁。”
她不等宋妈再劝,便已松手,撂下一句“我心已决”,径自朝自己的厢房走去。
宋妈也只好将劝说的话截在口中,望着她坚定的背影,心事重重地叹了口气。
韩穗回到房间时,先秀正无精打采地趴在内间的小圆几上出神,就连开门声都没能惊动她。
“想什么呢?”韩穗径自解下披袄挂到衣架上。先秀这才回神:“姑娘总算回来了,早饿了吧?饭菜都热了好几回了,我现在去小厨房取来!”
韩穗看着她出去的背影,并未说什么,走到屋角铜盆边净手。
片刻后,先秀拎着食盒进来,将两菜一汤并一碟夹沙蒸饼摆在桌上,随后又坐到一侧托起了腮。
韩穗坐下问道:“谁惹你了,这么闷闷不乐的?”
“哪有,不过无聊罢了。”先秀绞玩着碎发编垂的小辫,突然坐直:“咦,姑娘怎么看出来的?”
“我还不了解你,平日叽叽喳喳说个没完,一旦话少了就是有问题。”
“好吧,”先秀承认道,“其实也没什么,就是先前那个护卫今天忽然之间撤走了,没人跟我玩了。”
韩穗不禁想到护卫面对先秀强行投喂和左问右问时的无奈神情,笑道:“你确定你们俩那是在玩?”
“反正比被宋妈和榆娘捉去厨房干活有意思。”
“人走了就走了呗,”韩穗看着她天真的圆脸蛋,安慰道,“等我下次出门带上你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