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赫非正色道:"只要大哥答应我刚才提出的要求,我保证,你和曲曦可以平安回到北疆,安度余生。"
穆赫章眉头一蹙,”你现在来找我,说明皇上已经知道我回皇城的用意,我们还能平安?!穆赫非,你以为随口一说,我会信你?!"
"奉召回来述职,朝见圣躬之后自然还要回去继续领兵,"穆赫非诚恳的解释道:"你是玄夏国的镇军大将军,这点皇上从未动摇过。你细想便知,当年的调包计当真滴水不漏么?!皇上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为的就是成全你跟曲曦一段得来不易的姻缘。还有你暗中派人去福清县打探曲家的消息,后来又私下联络旧部,或贿之金银美女或以旧日恩情相要挟或许他们高官厚禄让他们助你举兵逼宫。这许多事,皇上一件件都很清楚,但为什么一直视若不见?是因为他相信,信你之所以这么做,并非真心要跟他作对,而是为了兑现对曲曦的承诺。你刚刚说是玥儿一封信让你决定向皇上发难,那你想没想过,即便你真的这么做了,曲家的仇就算报了吗?曲曦跟玥儿这一对姐妹就能从此过上无忧无虑的生活了?!我告诉你,一定不会!社稷动摇,天下不安,到时边患四起……"
"即便天下大乱也与我无关!"穆赫章生生打断后面的话,冷眼道:"只要报了仇,遂了曦儿心愿,我就带她海角天涯、隐居山水间。至于玥儿……那要看你怎么做了。"
"隐居……"穆赫非紧握了下拳头,凝重道:"你这么说是非要走这一步不可了?即使你胜券在握,世间也没有一定不变之数,若你输了呢?"
穆赫章一扯嘴角,长长舒了口气,轻松道:"那样也好,在北疆风餐露宿、枕戈待旦的日子我早过腻了。其实……"说着,他身子微微向前一倾,盯着穆赫非低声道:"是输是赢,于我不过一场戏。哪怕是曦儿,她心里终究放不下的也不是曲家的血海深仇,而是被祖父嫌弃、被亲生父亲忽视的痛苦和不甘。他们的不幸,让她有机会证明她存在的意义和价值,所以她这么多年才念念不忘报仇之事。她要的不是胜利,而是一次实现自我价值的机会。等到天亮就做一个了结,让曦儿拔掉心中那根刺。唯有这么做,我们才能安心过完下半辈子。"
话音落处,穆赫非惊讶于穆赫章对于曲曦心理分析之透彻,凝神片刻,却更忧心道:"曲曦的心思也许真的如你所料,那玥儿呢?她的仇恨不是做戏,是真真切切的刻骨之恨!是曲家不幸、是景家遭难、是她曾经失去所有幸福之恨!这不是一场戏,她是在赌命!大哥你呢?何尝没有想过借此机会向大姐报复?!她逼死你娘,阻止你跟曲曦在一起,这桩桩件件是不是压在你心底的怨恨?!好,现在你们夫妻终于要反抗了,却要用玥儿用玄夏国百姓的性命为代价。大哥,这是曾经的那个你会做的事么,是那个重情重义的大哥会做出的选择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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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赫章眉头皱紧,垂目沉思。
微风钻入大账,却搅不散空气中的压抑沉闷。
良久,穆赫章只是坐着,眼睛直勾勾盯着矮几上插着的那枚文字铜牌出神,目光飘忽,仿佛身处他方。穆赫非不想沉默,他心底有一股难言的躁郁,想说服穆赫章又不得不做最坏的打算。假若大哥不同意,难道兄弟真要兵戎相见?!不,这不是他想要的结果。之前两人间的疏离和冷漠,不过是为了满足其他人的感受。从内心深处,他一直相信那份兄弟之情是存在的,就像幼时大哥会背着大姐偷偷教自己功夫,偷偷领着自己爬树摘果子、下河摸鱼,玩儿那些被大姐不齿的"下贱人玩的游戏"。本应深厚的兄弟感情,却因为一个可笑的理由而疏远:同父异母哥哥的生母是名妓女。是啊,如果在平凡之家,这并不能成为兄弟陌路的充分理由,何况他从心底渴望有一个让自己崇拜仰慕的大哥。可惜他们贵为皇妃的大姐却认为有那样一个出身的弟弟是可耻的事。在失去父母唯有依靠长姐的日子,他能做的,就是她希望他做的。时至今日,也许一段血浓于水的感情同样敌不过岁月磨砺,兄弟间有一道看不见的鸿沟,而姐弟之间已经是赤裸裸的恨。
啃啃……账外几声咳嗽,吉达刻意压着嗓音,略焦急道:"大将军?丑末刻已过,四门开启的时辰要到了,末将不知……"
"知道了,"穆赫章扬声吩咐道:"按照之前的安排去办,不必再来请示。"说完,账外脚步声远去。穆赫非起身要走,被他拿话拦住,"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你不用奢望只凭言辞就可以轻松化解这场争斗,但是兄弟一场,我有句话嘱咐你,与其念着你那位主子和天下苍生的安危,不如好好想想如何保住你最在乎的那个人。"
"我最在乎的……"穆赫非喃喃念着,无奈摇了摇头,起身走到矮几边拿下铜牌在手中,"覆水难收,我懂了。大哥,保重吧。"说完,头也不回的走出大帐。
穆赫章看着空荡荡的帐子发呆一阵,沉沉叹了口气,喊来近身亲兵吩咐道:"你换上便装去灵王府走一趟,瞧瞧灵王回府没有,在做什么。顺便捎句话给大将军夫人,就说……"说着话对亲兵附耳低语几句。亲兵一瞬惊讶,随即点了点头,领命而去。
一炷香之后,灵王府后花园旁一处院子,安静昏暗,唯独正屋的窗里透出微弱的烛光。一身黑衣的亲兵抬手轻轻扣了几下窗板,片刻,窗子敞开半扇,黑影一跃而入。
"见过大将军夫人,"亲兵单膝跪地,头也不抬的低声道:"大将军派属下来传话说,请夫人务必按照之前所定计划,一定要等大将军亲自过来才能去祭典,千万不要相信灵王任何所言,更不要轻举妄动。"
随着听,曲曦眼神暗淡下来,沉着脸道:"大将军派你来就是为了跟我说这些?!"
亲兵愣了下,悄悄答了声是。
呵!曲曦从鼻子里一声冷哼,"他这是不放心我?!轻举妄动?什么叫轻举妄动?!我偏不听!你回去告诉他,既然走到这一步,由不得他那些所谓计划安排。好容易等到今天,我就是要痛痛快快放手一搏。哪怕豁出命去,我也不会让那些人轻松逃过这一劫。"
"夫人,这……"亲兵不知该如何劝说,左右为难。
"行了,瞧你这身装扮,"曲曦瞥了脚边的黑衣亲兵一眼,带着嘲讽道:"一副见不得人的样子,还有胆子不赶快离开。你跟穆赫章说,别以为我不知道他那点子心思,我曲曦不是那些需要男人保护才能活下来的娇娇小姐。当年我一个人在皇城和北疆之地四处奔波……"停顿片刻,她才幽幽出了口气,阴郁道:"该怎么做我自有道理,滚吧。"亲兵不再说话,略一抱拳,跳窗离开。当这番话传回兵营之时,天色微亮。穆赫章吹熄了地烛上的蜡烛,拿起软甲认真穿好,走去一旁木架边,抬手抚摸上自己冲锋陷阵用的那一支长枪。曾经,他确实没有想过,会用杀敌的兵器来对付自己的君主。可或许,从他还未真正拿起这一杆长枪的时候,今日的结局已然写就。从遇到曲曦那一天开始,一步步走来,多少次可以选择放弃的机会他都错过了。鲜血累积的心伤,唯有靠鲜血补偿。既然无法后退,那么前进,用自己一命换她一世心安,应该是值得的。沉了口气,他缓缓放低手臂,空着双手走出营帐。抬眼望去,一抹暖橘色的晨曦,从天边升起。这样温和的早晨,他记得在初遇曦儿的时候有过;在景玥"嫁进"大将军府的那段日子也有过。这一刻,他心中忽的柔软下来,觉得曾经在黑暗中挣扎的痛苦慢慢消失不见,身上是一种从未有过的轻松快意。然而,谁又知道,这一瞬的温暖,能不能照亮一生的长路,足不足够消散一世的仇恨与心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