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三十日晨,霞光万丈,云卷云舒。
忘尘居内室的窗台上停着两只喜鹊,有一搭没一搭地啁啾聊天,好像在取笑房中懒起的二人。
虽然只躺了半个时辰,月琢却是精神很好。听到鸟鸣声后,他立刻睁眼,轻拍了拍怀中的女子,松手坐起:“临岚,天亮了。”
她心头一跳,登时清醒,只听月琢又道:“今早要先去宗祠拜见玄风长老,而后到议事堂顺带听一听族长召开的晨会,回来时我再带你熟悉一下扶源的地形。”
他将今日上午的行程安排得井井有条,说完便自行下床更衣。
临岚低头一看自己彻夜未换的喜服,微红了红脸,也迅速爬起,帮他还原卧榻。
“那……下午一起去见苏湲?”
“嗯,昨日原本有一节术法课——”月琢说到一半,忽然降了声调,似有些腼腆,“因为要成婚,就给她调到今天下午了。”
临岚尚未答话,他便背身走了出去。
“你先更衣束发,我在外间等你。”
各自换好衣服后,两人互相检查过一遍,确定没什么不妥,即刻前往拜会长老。
因为起得甚早,路上并未遇见其他族人,月琢便也习惯性地挨着她走。快到青鸾宗祠的时候,他不觉放缓步伐,捏了捏临岚的手腕,低声提醒:“记得你的身份,我们……不熟。”
临岚转头一笑,灵活地拍开了他的手,“我知道。这貌合神离的夫妻,可比郎情妾意好演得多。”言罢丢下月琢先行踏入祠堂外的院落。
“爷爷,阿棂来给您问安了——”
爽朗的声线如檐下风铃,叩开了严肃的宗祠大门。
她还真是快速适应了这一角色。月琢宽慰地笑了,发觉自己的担忧毫无必要,遂也跟着她进了祠堂。
“玄风长老在上,孙婿月琢……携新妇前来奉茶。”
两人依礼叩拜过长老,一人端上一杯澄黄浓厚的大叶陈茶,以示小辈心意。玄风长老见孙女孙婿新婚燕尔又这么懂事,不由得笑弯了眼,一手一个把他们扶起,连连说好。
然而,当他瞥见月琢腰上孤零零悬挂的金灵玉佩时,笑眼一眯,略有所悟,却未挑破。
罢了,自小娇横不听老人言的孙女愿意收心回族成婚,已是天大的幸事。玄风长老仍是高高兴兴地留二人吃过了早膳,方与他们同去议事堂参会。
“……族长,近几个月来,我已接连收治了不下二十个族人,都是由于修炼时急于突破瓶颈,心力不济,反而导致修为大损,或有灵脉枯竭之状……此种情形,即使是最艰苦的迁徙途中亦未曾有,似乎不是什么好征兆。”
三人姗姗来迟时,恰逢鹄族圣医听梦向苍琰禀报其职责范围内所遇的蹊跷之事,场面一度安静下来。苍琰打了个手势请三人分别入座后,示意听梦继续。
“既然长老和巫师都来了,我正好展开详述。”圣医的眼光在三人身上转了一圈,随后意味深长地盯了月琢片刻,才转向苍琰,“这些族人的病症程度深浅不一,但却有着共同的特征,那便是灵力干涸、衰退,乃至消亡。我仔细问过他们,是否曾接触过异常事物,他们却说,在连续几日无法提升修为的困境下,都会去莲湖摘取几枝莲蓬,取莲子心入茶,以去心火、平乱气。”
临岚一听圣医所言涉及到自己熟知的领域,忍不住接话:“可这莲心茶本身并无问题,适量饮之有益修行,为何会使他们修为大损?”
听梦惊讶地看了“青棂”一眼,点点头:“青棂小姐说的不错,怪就怪在这里。”
一袭白衣的圣医解下随身佩戴的绣囊,取出几枚事先剥好的莲子,分发给众人。
“我也尝过莲湖出产的莲子,其味虽苦,而苦尽微甜,确与凡间莲子大同小异。但这些族人吃下后,虽然很快冲破瓶颈、有了进境,却都在一夕间灵力溃散,修为玉环也随之瓦解。
“起初我以为只是修炼不得法所致,便欲照常给他们配药调理,谁知一一探了灵脉才发现,他们的灵力几乎退回到迁居扶源之前、甚至初生之时,身体也比从前衰弱许多,根本不能用药调节。”
苍琰接过莲子后嗅了嗅,正要咬下一点尝尝,却被听梦及时喝止:“族长不可!”
几位长老闻之,窃窃私语,也掐灭了想要尝尝的念头。临岚饶有兴趣地拨弄着莲子,掰开揉碎放在掌心细细观察,月琢则是怔怔地捏着莲子,不发一言。
这时,听梦忽地走近月琢,语带讥讽:“巫师大人看到此物,有何高见?这可是你亲口认定的‘宜修圣地’所产之物,为何……竟成了族人的催命符?你可有想过,重新算算此处的灵机,到底是否适合鹄族清修?”
月琢肃然抬眸与之对视,却没了两百年前据理力争的底气。话到嘴边,只剩平和的陈述:“一事不重算。卦象出自天谕,不会有错,倘若扶源灵机生变,唯一的可能是我没有解读出隐含的卦意。”
听梦诧异于他如此平静的反应,刚才咄咄逼人的架势瞬间消融。但见月琢一声不响地捏碎莲子,起身面向众人承诺:
“迁居扶源是我的提议,我会翻出当年关于此卦的记录,推翻重解,给族人一个交代。”他顿了一顿,看向圣医,“听梦,这几日有劳你查清族中所有吃过莲子的族人,加以关注,确保他们不会盲目修炼而致伤身。”
听梦刚想对他越权指挥的言论表示不满,苍琰紧接着附和:“就这么办吧。眼下局势未明,待重解卦意后,我相信阿琢自有决断。”
几位长老亦颔首称是,晨会至此便告一段落。
临岚扶着玄风长老走出了议事堂,絮絮闲聊一些家常,月琢却心事重重地落在他们后面。
苍琰见了,熟稔地走来一把勾住他的肩膀,劝道:“别板着脸故作深沉,听梦可没有怪你的意思,她不过是提出自己合理的疑问。”
“我明白。”月琢一边应和,一边心想,这一回,他没有再为自己那点可笑的尊严而梗着脖子与听梦吵架了。
“那你怎么还一脸不开心?”苍琰上上下下地打量着他,“昨天真喝醉了,今儿又早起,所以没休息好?”
月琢无奈地瞥了瞥族长,拨开他不顾形象的勾搭:“没喝醉,早睡早起挺好的。”
“那就是青棂小姐打你了?”苍琰一眼锁定他腰间孤悬的单色玉佩,悄声问,“你果然没和她……那个。但以她的性格,早该摔门而出了,竟还能忍受与你共处一室,看来你们已经初步接受了对方。你……和她说什么了?”
月琢赧然扯了扯衣摆,藏起腰上的玉佩,瞪着苍琰:“求你别乱猜了,我和她相安无事不好么?不喜欢也不是非得喊打喊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