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
这倒也没有什么复杂的原因和动机,纯粹就是郑庭酒习惯了而已。
“倒时差没完全倒过来,慢慢就习惯晚睡了。”
“快两个月了……倒不过来?”
“这已经是我倒完的结果了,晚上睡得稍微有点晚,但我中午习惯午睡,所以还好。”
凌初一反应有些慢,隔了好几分钟才喊道:“凌晨三点?太晚了吧?”
郑庭酒有些无奈地笑着说:“那是被你吵醒的。”
“是你自己要去看日出的。”发烧烧得他眼睛发烫,凌初一伸手盖住眼睛,呼出一口热气,继续嘟嘟囔囔,“大半夜不睡觉跑出去……”
结果那天是个阴天,没有日出,两个人熬鹰似的等着,最后在车上东倒西歪地睡着了。
郑庭酒眼底满是笑意,但是没接他的话,走过去把凌初一额头上的毛巾重新打湿又放回去。
眼前人懒洋洋躺着,只解开了两颗扣子,另一块毛巾随意放在胸前,白皙的皮肤像光滑的玉石,隐隐约约能看见一些旧疤延伸到被衣服盖住的地方,看不太清楚,但又实在是刺眼,像寄生在这具身体上的蛊虫。
郑庭酒去拿另一块毛巾的手一顿,眼神微凝,几乎是强迫自己移开视线才能控制住伸手去触碰那些疤痕的冲动。手里的毛巾已经被凌初一的体温浸染得带上了热意,郑庭酒拧到半湿,仔细擦了擦凌初一的脖颈和四肢裸露在外面的皮肤,然后重新打湿……
再一次的时候,凌初一睁眼抓住他的手,还是凑到眼前看了一眼,整个人清醒平静了不少:“不疼了?”
隔了几秒又继续说了声“对不起”。
郑庭酒随意点点头,抽回手时顺势把毛巾塞凌初一手里,然后说没关系。
这事早晚还是得说,凌初一也坦诚了不少,直截了当说道:“我控制不住,反正就睡着了就……”
郑庭酒猜测:“吵你睡觉?”
“不是,有时候我睡着了多大的噪音都吵不醒……”凌初一和他对视,郑庭酒低头看他,瞳孔深处可以看到一点探寻的意味,凌初一说,“是靠近,或者说是触碰。”
甚至不需要对方具有攻击意图,只要靠近就会惊醒,攻击性和防御性会在一瞬间达到高度的统一,达到最本能又最后天的自我防卫。
警惕。
直到警惕成为负担。
这种防御方式……怎么感觉有点眼熟?
郑庭酒蹙眉不语。
隔了很久,凌初一才又重新开口:“所以,郑庭酒,和我睡是你今晚做的最愚蠢的决定。”
“我还没睡。”
凌初一:“……”
和这个人说话好费劲。
“我的第二个问题是……你要反悔吗?”
郑庭酒摇摇头,语气没有什么变化,但却让人无端觉得他的声音里带着哄:“不会。”
凌初一抿唇别开眼,干巴巴说了声“哦”,他想接着问“为什么不会”,又想说“第三个问题”,最后无语吐槽:“你这个游戏非得玩吗?搞得我忍不住说第几个第几个问题,一问一答有那么困难吗?”
“是吗?”郑庭酒挑眉,语气不咸不淡,“小初一,为什么打架?什么时候学会的?打架和你这个应激式的惊醒一起,谁教你的?”
一个都答不上来的凌初一:“……”
人果然不能太得意忘形。
现在才缓慢地想起来,这个游戏是冲他来的。
郑庭酒慢条斯理补充:“三个问题。”
凌初一的大脑飞速转动。
说什么?说多少?
他不知道那个雷具体藏在哪个问题的背后,一步不慎,就会爆炸,炸碎两人眼前看似风轻云淡的和平。
他在试探,郑庭酒又何尝不是。
“我初中就会打架了,以前动起手来都不要命的,很像个疯狗。”凌初一笑了一下,一些陈旧的往事黏在破破烂烂的记忆上,要一点点找出来,于是说得异常的慢,“都是跟……以前的朋友学的……郑庭酒,你看不见我的地方,我长得很差劲。”
郑庭酒呼吸一滞。
他说:“没有。”
凌初一一声不吭。
良久,重新开口:“……沈旌祺去学校找我了。沈旌祺你还记得吗?沈昭和杨阿姨的女儿。”
“记得。”
“旌祺怕我。”凌初一一哂,“乔东隅对着小姑娘动手动脚的,我本来是想把他拽走……但我吓到旌祺了。”
“她后退了,我以前也是这么做的。”
因为恐惧。
因为童年的凌初一躲掉了,所以未来的凌初一再没能躲开。
因果都是相扣的,很公平,凌初一活该。
凌初一一字一顿开口,动手的前一秒脑海里的画面再次闪回,秦典的手僵在半空,然后若无其事收了回去。
“我……”一个一个字从齿缝间挤出,凌初一的呼吸明显加快,因为过于排斥甚至有了干呕的欲望,他的脸色一瞬间有些发白,艰难开口,“旌祺躲的时候,我想起了……”
不用他说,郑庭酒已经猜到了。
秦典。
又是秦典。
之前送凌初一去学校,在他提及秦典后,凌初一也是这样的反应。
眼睛突然被遮住了,一瞬间的黑暗给了人猝不及防的思考空白,凌乱的画面戛然而止。
但是郑庭酒的手是暖的。
“第四个问题,你动手的时候,有想起我吗?”
想起什么?
郑庭酒的声音明显加大,盖过他脑子里乱七八糟的声音:“慢慢呼吸,回答我,凌初一,你这次,和以前打架的时候,有想起过我吗?”
郑庭酒音色清冷,带着像是琴键被敲响的冰凉质感,被点了大名,凌初一倏地安静下来,有些茫然:“……没有。”
“嗯,知道了。”郑庭酒平静地点点头,翻涌的情绪每一分都被压好,折叠在说出的话之后,滴水不漏,他放低声音,尾音都带着哄,“好一点吗?我放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