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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还好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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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线涌入,铺天盖地。

凌初一的眼睛有些发红,脸色却好了很多。

郑庭酒用手背碰了碰他的脸感受温度,轻声说:“好了,坐起来,再量一次体温。”

骤然的安静席卷了房间里奇形怪状的热度,散得干干净净。

时间是凌晨两点五十七。

退烧了。

郑庭酒轻声说:“睡吧。”

关了灯的房间被笼罩在深深的黑暗中,郑庭酒躺下的一刻,凌初一就像被针扎了似的一瞬间弹坐起来,冷静道:“为了你的安全,我还是去客房吧。”

他说着就要下床,然后被拽住了袖子。

郑庭酒声音有些沙,无奈道:“睡觉,别折腾了。”

刚才凌初一洗澡的时候他去客房看了一眼,祁愿收拾得干干净净,连被子什么都重新叠好放回柜子了,现在去又得重新铺床。

郑庭酒放开凌初一的袖子,手下移用了点力压在凌初一的手上,退了烧这人的手又慢慢变得有些凉,他用食指一下一下点在凌初一的手背上,安抚似的:“小初一,听话。”

……听话。

那就听话吧。

凌初一乖乖躺下。

安静了几分钟,凌初一突然开口:“郑庭酒,我要接着问了。”

是今晚不打算睡了吗?

闻言郑庭酒弯了眼,感受到笑起来时胸腔的轻微震动感,他抬手用臂弯遮住了自己的眼睛,遮住笑意,弯曲的手搭到凌初一的枕头边缘,他曲起手指轻轻敲了两下,摩挲面料的声音被夜晚放大数倍,窸窸窣窣响在耳边。

要不是凌初一整个人缩在床的边缘够不到,这两下应该敲他脑门上。

郑庭酒咳了一声,清醒了不少,温声道:“你问。”

“……你在国外也经常熬夜吗?”

“还好,刚到美国的时候不适应,时差也倒不过来,每天胡思乱想,所以怎么都睡不着,就只能熬着,后来……”

“后来什么?”

“后来的事和你说过了,我去烧钢琴,未遂,然后生病了。病了很久,病好后回去上学,练琴,吃饭,睡觉,不能适应的也就都适应了。”

十五岁,一个人,空荡荡的房子里只有他和他的钢琴,刚到的时候,他连琴都不敢去看,终日守在壁炉前看着那一点火光燃烧他的魂魄,每天想得最多的问题就是他的小初一那么爱哭,他走了谁来哄,哄不好哭哑了怎么办。

先生耐心有限,凌初一哭久了他肯定会烦,到时候又是骂骂咧咧,朱阿姨倒是愿意哄,但凌初一不肯给她抱,一定还是哭。

小初一……别哭了。

院子里的雪厚到能埋没他的小腿的时候,郑庭酒连外套都没穿,出去接了一身的白,回屋后雪一点点融化,衣服湿漉漉黏在身上,又慢慢被蒸干,又冷又热,像他那颗泡在冰水里冻僵了又突然被放在火上炙烤的心。

是疼的。

当天晚上,他去看了他的琴。

琴房冷清空旷,琴键按下去,第一个音响起的时候,少年单薄的肩胛骨再经不起那场名为思念的雪的重量,他跪在精致昂贵的钢琴前,泣不成声。

凌初一警觉:“生病?什么病”

“感冒发烧,不适应气候,太冷了。”

“什么时候好的?”

郑庭酒沉默了几秒,住院的日子单调重复,时间与时间的间隔很是模糊,现在回想起来只记得好像有很长一段时间里,他每天睁开眼,看到的都是病房外那棵漂亮的蓝云杉。

于是他日复一日盯着那棵树看,看到好像自己也变成一棵树。

郑庭酒坦言:“我记不清具体时间,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痊愈后我重新回学校,那之后我就很少生病了。”

病好了。

终于病得适应了。

怕凌初一追问,郑庭酒接过问题主动权,反问道:“你呢?”

凌初一莫名其妙:“我什么?”

“我……走之前,我出国前那个暑假,你生了一场很久的病,什么时候好的?”

这是凌初一第一次听到郑庭酒正面说起他的离开,还有他离开前的最后一个夏。

他在长久的等待中再回忆那个夏天只剩下无动于衷的麻木,没想到听当事人亲口说出来的感觉还是不一样,就好像有人拿着利器刮掉了他心上的黑色保护涂层,鲜艳的红跳跃出来的一瞬间那些涂层碎渣也一拥而上,刺入心脏。

凌初一有些发愣,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

对哦,他那个时候生病了,病了很久。

对哦,想起来了,郑庭酒是趁他还在医院的时候走的。

那天又是输液,郑庭酒和往常一样守在病床旁,轻声说别怕,乖乖睡觉,醒了就好了。

那天醒来,是郑庭酒第一次,没有来医院接他回家。

什么时候好的?确实忘了,毕竟……真的好多年了。

最后只好说:“我也……记不清了。”

但是他知道,凌初一的“病”永远不会好了。

……真奇怪啊。

他们共享同一个夜晚,同一张床铺,同一个问题。

彼此坦诚,又彼此隐瞒。

后来他们聊了很多,什么都聊,跨越使他们沉默的荒唐和惶惑,他们曾经无话不谈。

给郑庭酒讲初中下晚自习每次放学回去,路上有一家公园正好闭园,建筑物炫彩的灯光是一瞬间熄灭的,他那时候觉得前一秒的喧闹很荒唐,没什么具体意义可他老是站在那里看好久。听郑庭酒讲他高中时他曾在学校图书馆过夜,因为每天晚上负责闭馆的管理员是个喜欢喝酒的小老头,小老头和他关系不错,后来为了提前溜去喝酒就把闭馆的任务推了过来,有时候他懒得回去,就直接关灯闭馆,把自己锁在庞杂书籍空无一人的墨色阴影里。

给郑庭酒讲初中历史课第一次学到西方思想文化史的时候,他很感兴趣地看了很多书,从苏格拉底看到康德,从《乌托邦》看到《美丽新世界》,既迷茫又混乱,但是后来考试的时候他连文艺复兴的时间都没能写对,当时的历史老师冷笑说你上课再不抬头就滚出去……最后凌初一自己也觉得挺好笑的,他狂热的探究就此搁置。听郑庭酒讲他曾经亲自开车跨越了大半个欧洲,他有足够漫长的时光用流浪来印证他的有趣和无趣,后来他在希腊停留了很久,从阿波罗神庙到奥林匹亚宙斯神庙,从波塞冬神庙到帕特农神庙,从废墟到废墟,从文明到文明……最后怀特教授骂他要是真不想毕业那也挺好,滚远一点,别回来了。结果后来他滚回国了,老头眼泪汪汪。

给郑庭酒讲高中军训他第一次剃了板寸,觉得自己还挺帅的,结果后来压根没训完,发烧到后期直接烧成肺炎,军训结束开始上课了他还在医院,晒得黢黑的江修一个人在新教室如坐针毡,非得来医院把学的几首红歌都教他唱了才舒舒坦坦回去上课了。听郑庭酒讲高中刚开学的时候他看谁都摆臭脸,班上的同学还以为他不会说英文,好奇又热心地把他围在中间用翻译软件和他牛头不对马嘴地聊,郑庭酒不回答,他们也不沮丧,反而争相比谁的中文说得更好,郑庭酒烦不胜烦,最后都被他们气笑了。

两个人说着彼此的那些年,就好像真的又一起走过了好多年。

最后被郑庭酒捂住嘴说绝对有二十一个了快给我睡觉的时候,凌初一都还是笑着的,那点漂亮又骄傲的快乐亮在他斑驳的夜里,从没拉严的窗帘缝隙中溜进又溜出,明明灭灭。

……好长的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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