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典……这家伙的嘴开过光吧?!
睡得有些懵,凌初一还没反应过来,郑庭酒就已经走了过来,低声询问他要不要坐起来。
凌初一迟疑着开口,声音还有点哑:“我睡着了?”
郑庭酒微微一笑,指了指已经快见底的药液:“应该是的。”
“我……”凌初一轻轻眨了眨眼,视线所及之处只有郑庭酒伸出来的手,白皙的手臂被灯光笼出一层温和的光晕,连细小的绒毛都清晰可见,接近手腕的地方有明显的凸起的青色血管,只要靠近好像就可以听见血液随着每一次心跳流至四肢百骸的声音。
那么真实。
真实得让人心安。
顺着手指的方向,郑庭酒微微前倾,打算摁响床头的病房呼叫器,凌初一一惊,身体快于脑子,伸手用力握住了眼前的一截手腕。
与此同时,手指摁下,铃声响起。
郑庭酒低头看他:“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现在才真正发现,原来我已经和想念了很久的人……重逢了。
凌初一定定地看着他,半晌清咳一声,声音带着一丝还未完全清醒的睡意:“郑庭酒,我很娇气的,比七岁的时候还要娇气。”他懒懒抬起眼眸,笑得漫不经心,像一只得到了奖赏的猫,餍足而慵懒:“很容易就会被你养死的。”
死了不可以哭哦。
郑庭酒一怔,眼里染上笑意。
“不会的。”郑庭酒就着自己被拉住的那只手把人扶起来,声音清朗,像晒在阳光下的干净橘子皮,几乎要与窗外的暴雨割裂出两个世界似的,他含笑道,“郑庭酒也不是十一岁了。”
护士走进来开始拔针,郑庭酒站到窗户旁,看了一眼丝毫没有要停趋势的雨,总觉得自己忘了什么。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凌初一睡一觉起来就答应了……但结果总归是好的。
应该还是心软了吧,卖惨果然还是有用的。
不然他还真没信心能把这个“大号小朋友”说拐就拐回家。
护士离开,凌初一掀开被子下床,弯腰弯到一半突然想起了什么,从枕头下摸出手机扫了一眼,犹豫一秒后解锁,用一只手慢吞吞打着字。
郑庭酒拿起准备好的大衣往人身上裹,凌初一懒洋洋任人摆布,抬手,仰头,看着手机上的文字陷入了沉思,再回神的时候郑庭酒连鞋带都给他系好了。凌初一没发现什么不对,胡乱把手机往大衣口袋里一塞,下意识抬起双手……
那是一个等着被人抱起来的姿势,被没能抬起来的左手打断,疼痛一瞬间拉回凌初一清明的认识,整个人怔住。
原来人的习惯性记忆真的可以欺骗人到这种程度,一下子就骗过七年。
太熟悉了。
医院的场景,生病的情况,郑庭酒给他穿好衣服,把人裹紧抱进怀里,笑眯眯说回去再睡,生病是很正常的事,不可以在外面哭哦。
郑庭酒明显也怔住了。
气氛一时有些尴尬,人一尴尬就喜欢假装自己很忙。凌初一又把手机重新拿出来,胡言乱语了好几秒才找回理智,把手机再一次塞回兜里,撑着床就准备站起来。
郑庭酒半蹲下身,朝他伸出手:“你长高了,这样好抱一点。”
撑在床沿的手一瞬间捏紧,骨节凸出得有些发白。
“……哦。”凌初一自己站起身,顺带把郑庭酒也拉了起来,平静又冷淡,“我也长大了,不用抱了,走吧。”
……
郑庭酒回国一个多月,此前凌初一一次都没来过他家……简单,凌初一怂得要命,他不敢。
“密码是四零七三个一,如果你想的话,待会可以把指纹录进去。”
本来还在警惕打量陌生环境的凌初一被郑庭酒一句话拉回注意力,匪夷所思问道:“为什么还是这个密码?”
“好记,主要是习惯了。”郑庭酒把手里的东西放下,看着凌初一的表情,试探着问他“怎么了”。
简单,好记。轻而易举就能习惯,以致习惯成自然。
而现在,出走好多年。
凌初一张口就想说“换了吧”,但又没找到自己说这话的立场,环视一周,不咸不淡说了一句“郑庭酒新家挺漂亮啊”。
察觉到他情绪的变化,郑庭酒立马换了个话题:“就在客厅吃吧。东西这边都有,你待会看看缺什么,我让人送来。”
凌初一沉默两秒,也顺着他自然地转换了话题,他从郑庭酒手里接过筷子,左右看了看,随口问道:“所以我睡哪里?”
四室两厅的户型,但只留下了一个客卧,另外两个房间一个改成了琴房一个改成了书房……郑庭酒悚然一惊。
祁愿还住在这里。
他有好几天没见过祁愿了,加上今天又是去学校接人又是在医院听了一段陈年往事,心力交瘁,完全把这事给忘了。
刚想开口和凌初一说“家里有一个朋友”,又想起凌初一不让外人进门的习惯,短短几秒,郑庭酒心中划过无数个解决方案,在选择坦白的前一秒,猛地想起今天已经是星期六了。
今天是十月二十一日,祁愿来的那天应该是……十月十三日。
已经过了一个周了。
祁愿别的不靠谱,在守信这方面倒还可以勉为其难地相信一下。
出于某种微妙的心理,他暂时不想让凌初一知道祁愿的存在。
祁愿走了应该可以确定,但东西收没收,之后会不会回来都不好说,毕竟这家伙惫懒成性,行为举止傲慢怪诞,实在很难摸索脾性。
他沉默的时间有些长了,凌初一的脑中也跟走马灯似的跑了无数种猜想,最后干脆有话就说:“这么难想的话你为什么还要带我……”
“跟我睡,可以吗?”
凌初一的动作顿住。
所以郑庭酒刚才沉默是在犹豫要不要和他说这个?为了所谓的“照顾他”没必要这样吧?
凌初一陷入沉思。
已知,郑庭酒把他带来很可能是因为听了吴医生说那些过去而愧疚心作祟。
再已知,郑庭酒只是把他当成有所亏欠的童年伙伴或者弟弟,不幸的是,他可没有把郑庭酒再当成单纯的哥哥。
再再已知,他现在算是被罚反思,不出意外的话,待在这里至少都是一周。
所以……
没有哪一刻的凌初一比现在更理智了,张口一句“和你睡我真的睡不着”……
没能说出口。
有个声音就像埋在角落里的种子,稍不注意就会破土顶开砖墙,攀附他的欲望而生。
可别怂啊……
别怂啊……
于是凌初一一边想着“牺牲一个星期的良好睡眠而已”一边说“行啊,你想好了”。
最后得出结论——
凌初一你真是疯了。
答应了。
郑庭酒松了口气。
“在那之前……”郑庭酒突然感到一阵没由来的紧张,随即为自己的紧张感到好笑,于是露出一点愉悦的笑意,声音放缓,低沉而又温柔,像窗外已经明显收敛的雨,在十月之秋留下最后的潮湿,“你想看看我的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