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回去我来照顾,有什么问题我随时与您联系。”
吴医生:“……”
是这样的,你不说我也没办法把人留在这,除非锁门或是绑人。
吴医生离开后,护士走进来换上另外两个吊瓶,病房里终于安静下来。
凌初一闭着眼睛假寐,不动声色地思考着怎么把郑庭酒也支走。
“你的老师告诉我,打架斗殴,回家反思一周的时间,正好给你养伤。”
凌初一并不意外,轻飘飘“嗯”了一声。
“所以,把你带回我家,你愿意吗?”
凌初一睁开眼睛,现在有些意外了:“我以为你唬他呢……带我去你家干什么?”
还没等郑庭酒回答,凌初一就自己反应过来,他微微一笑:“我不需要人照顾。郑庭酒,你在可怜我?”
郑庭酒恍然大悟。
难怪从刚才开始,凌初一就一直在回避他的目光,原来是因为这个。
看见他和吴医生一起走过来,凌初一就猜到吴医生会和他说什么了。
对凌初一本人来说算得上狼狈的过往被暴露在郑庭酒面前,还是伤到了还在青春期的凌小少爷微妙的自尊心。
“小初一,你想什么呢?”郑庭酒向后靠在沙发上,姿势放松,目光自然落在凌初一的脸上,在他额头上的纱布定格了一秒,眼神柔和下来,语气中难得流露出几分温情的懊丧,“我就是……”
挖出心脏来尝了一口淋漓尽致的后悔,连血滴出来都是没有声音的。
自他回国以来,第一次感到这么明显的后悔,疼痛从骨头缝隙中渗出来,持续不断。
他向来不太喜欢后悔这种情绪。
很没有价值。
不需后悔,只需担责。
他不接话,凌初一就自己补充:“……你就是可怜我吧。”
“不是。”
凌初一盯着他看,眼神里带上了掩藏得不是很好的审判意味,是一种很不礼貌的目光,看得人心里发寒。郑庭酒也不回避,和他不偏不倚地对视。
少倾,郑庭酒缓缓吐出一口气,压下自己翻江倒海的情绪,强迫自己把注意力放在眼前这个把自己搞得满身伤的小屁孩身上,率先打破沉默:“你如果不想我可怜你,就不会跑出去抽烟打架了。”
凌初一后背一僵。
他希望郑庭酒眼里的凌初一,应该是郑庭酒记忆里那个听话,乖巧,偶尔喜欢耍点脾气的小孩。
而不应该是现在的他。
他想藏起来的东西太多了,在所有人面前都伪装得漂亮完满,结果在郑庭酒面前就跟触发奖励似的,一个一个掉落,郑庭酒“捡不胜捡”。
凌初一自嘲一笑:“说不定我就是故意这样做,然后让你可怜我呢?”
“那你到底是要我可怜你……还是不要?”
凌初一:“……”
什么什么的?
被绕进去了。
靠。
这人生气了?
“我没有可怜你,凌初一。”郑庭酒难得连名带姓地叫他,声音有些空,落不到实处,“你已经十七岁了,又不是七岁……”
我没有资格了。
病房里再次安静下来。
雨声渐大,捱过一轮新的疼痛,凌初一转头收回目光,垂下眼帘。
疼的是他痛的是他受伤的也是他,况且是他自己跑去打架自找的,眼前这个人一副心碎的表情是怎么回事啊?
郑庭酒。他想。
我是抽烟打架,现在你也知道了,又怎样呢?你就算可怜我,又怎样呢?
凌初一张了张嘴,又重新合起,最后干脆连眼睛也闭上。
雨更大了。
意识在疼痛中飘飘荡荡,令人窒息的白在脑海中扩散……
下一秒,星星点点的光亮起,亮如白昼,逐渐压过白炽灯的惨白。隔着一层朦朦胧胧的光晕,秦典的模样就在这片光亮中显现。
又是秦典。
他认识秦典的时候才八岁,那个时候秦典是他的同桌,女孩子高他一个头还多,脾气很臭,动不动就上手打人。
过了这么多年,除了那些带血的刻骨铭心的记忆,和秦典有关的其它细节早就忘得七七八八了,无论是做梦还是回想,他都分不清那些事情是真实发生过的还是他自己杜撰出来的。
当然,他还是尽可能地希望那些事是真实发生过的。
凌初一无动于衷地想着,但还是下意识看了过去。
秦典穿着干净的白色长袖衫,全身上下包裹得严严实实,衣服上有明显的洗衣液的清香。女孩向他跑过来,紧张得鼻尖都渗出了细小的汗珠,她轻轻开口……
秦典后面说了什么?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关于秦典的回忆不是真假参半就是血泪交织,凌初一疲惫地想停止回想,却怎么也睁不开眼睛。
频繁回忆起秦典,这可不是什么好的征兆,他身上的伤已经帮他验证过一次了。
挣扎无效,画面还在继续,女孩随意地把汗一抹,另一只手把长了一些的头发往耳后一拢,笑容里有些失落,但声音还是愉悦的。
他想起来了。
——“凌初一,你也太没用了吧?这样的话还怎么替我活到十八岁?”
秦典说。
我马上就满十八岁了。
凌初一恍恍惚惚想道。
——“为什么一定是十八岁?你这是什么奇怪的执念?”
秦典没有再笑,落不到实处的目光拉伸得很远很远,她的声音干脆冷淡:“不是说十八岁是成年吗?成年的话,应该就会变成一个很有力量的大人……那时候,应该就有能力去和想念了很久的人重逢吧。”
重逢之后,要告诉对方,我等你等得好辛苦啊,以后的日子你能和我一起过吗?
你能,不要再离开吗?
朦胧的光晕碎开,秦典的模样消失,声音却在碎片中传了过来,还带着稚嫩的童音——
“哟,混得比我好嘛,凌初一,看来你也没那么没用,可别怂啊。”
凌初一猛地睁开眼睛。
消毒水气味,白色天花板,窗外雷雨声,还有……沙发上的郑庭酒。
凌初一错愕不已,轻轻捏了捏自己因为药液不断注入而有些发麻发冷的左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