嘈杂的水声褪去,步微月从血池中飞出。
方才还喧嚣的水牢中只剩下隐约的琴声,她抬头,双眸注视头顶唯一剩下的人。
君青玉也在看她。
“好曲。”
他先开口了。
水流逐渐平息,君青玉收起撑花。袍袖微动,他伸出手指,嵌入步微月身体的锁链尽数粉碎。
没了那些束缚,步微月勉力站直,眸色清寒:“谬赞。”
君青玉又道:“若连乐神都当不起这句称赞,不知世间还有何人有此资格。”
“不过前尘往事罢了,”步微月将柳月环紧,“倒是阁下,从一开始便在暗处观察,不知所为何事?”
君青玉被她点破,依旧从容:“我手上有你所有灵识碎片,只要这些碎片回到你身上,便能助你重回神族之灵,届时无论杀死大乘又或让整座篁鹤引覆灭,都在你一念之间。”君青玉淡声,仿若在说什么无足轻重的事。
“你想帮我?”
君青玉轻笑:“不是我,是某个活菩萨,他们是死是活,于我而言并无差别。”
“你将所剩无几的神力全数投注到死生幻境,如今已是强弩之末,若无外界助力,今日便会断琴陨落在此,你心甘情愿么?”
步微月轻抚柳月,垂眸道:“我对不住它。”
柳月琴身微颤,像是在反驳步微月。它之前掉落进血池,挥散不去的赤红侵染进每寸木料,每次震动如同杜鹃啼血。
但她眸中并无悔意:“用我一人,换万人得愿,足矣。”
“这个答案,倒是不意外,”君青玉抬手,袖间飞出十几道浅蓝光团,与柳月琴身上的寒烟丝相映相衬,“还你。”
步微月惊诧,这些是她散落各处的灵识碎片。
光团感应到本源,接二连三钻入步微月眉心,引得柳月轻颤,她阖上眸,遥远又古老的弦音一段段奏起,宛如她不知多少载的悠悠岁月。
“千年前应世而出,行满五洲四海,以琴为流离失所之人,饥寒交迫之人,强权剥削之人诉尽不公,曲惊天下,最终在一场起义中独坐高墙,奏琴十日不歇,力竭身死,飞升为神。”君青玉寥寥几句道尽乐神一生,接着用只有他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叹道,“倒是同他一般固执。”
灵识归位,乐神再出。
步微月眸光大盛,浅蓝弦丝如在眼底游走,她压下周身节节攀爬的神力,轻抚柳月:“多谢。”
君青玉视线微移,池中血色映得他秾丽的面庞有几分妖异,他开口,语气甚是寡淡:“我帮了你,你也替我做件事。”
步微月:“阁下请说。”
“整座篁鹤引都被拉入你的幻境中,死生有命,假亦能真。”借由步微月的琴声,他们能看清幻境中正在发生什么。
步微月极清楚地看到君青玉的目光停留在幻境中一处,那里站着一位玄衣男子,袍裾红枫相连。
他微不可察地笑起来:“境主以身入局,才不会显得无聊。”
他说着,白骨伞面一闪而过,在步微月都未反应过来之时,一步踏入死生幻境中,只留下一句在水牢中久久回荡。
环佩作响,池水暗涌。
“让他执念成真。”
*
纷杂乱音中,辞凤阙重新拾回意识。
“醒了?”身旁的第一轻然问道。
辞凤阙觉着头疼,有股气血逆流的胀痛感,他下意识要摸张符出来,手腕却宛如千斤重,他低头望去,发现手脚都被绳子捆得严严实实。
绳子被风一吹,辞凤阙整个身子也跟着转了半圈,他开口,声音凉凉:“风是不是过于喧嚣了些?”
第一轻然背对辞凤阙,淡定点头:“小玉兄所言极是,这风将头发尽数拍到脸上,有些疼。”
辞凤阙干笑两声。
恰好此时,剩下一位被绳子绑住的也咳嗽两声,悠悠转醒。
徐应彻看清眼前光景,剧烈挣扎起来,大喊:“放我下去!”
辞凤阙抽不出手捂住耳朵,表情痛苦一瞬,立马吼回去:“我也想啊!”
此刻,他,第一轻然,还有徐应彻,三个人被绳子倒吊在半空中,头顶血池灰蒙一片,漩涡深深,宛如不知名的存在注视的黑沉双眸。
还有比竖着进幻境睁眼被倒吊更荒谬的事吗?
辞凤阙脑子嗡嗡,还真有。
脚底倏忽现出几个人影,居高临下俯瞰他们。
徐应彻在看清那几道目光后,凝滞一瞬,撕心裂肺悲吼起来:“阿令——”
高台上喻令听到他的声音,泣声回应:“应彻——”
辞凤阙面无表情,问道第一轻然:“有什么办法能让他们安静些?我年纪大,比较宝贵我的耳朵。”
第一轻然努力吸了口气:“我想想。”片刻又颓然下来:“想不出,进入幻境后灵力都被夺走,召唤不出书卷桃枝。”
辞凤阙:“好巧,我也。”
他向喻令那边望去。
看来他们悉数被拖入《蓬莱云霄传》中所述的死生幻境,对于这幻境,辞凤阙只记得书中描述境内规则的那句。
境随意动,死生有命。
在此幻境中,所有人皆为凡人,只会实现执念最深者的愿望,其余者,生死不由己。
这里执念最深之人会是谁?
辞凤阙思索起来。
陷入分隔之苦的两位主角显然并不能体会到辞凤阙和第一轻然的怨气,徐应彻绷紧身子,极力想挣脱出去,绳子晃晃荡荡,让本就倒得耳目充血的辞凤阙雪上加霜。
喻令被黑衣人攥住后领,跪坐在顾悬身边。
进入幻境后,顾悬高坐龙椅之上,举酒大笑,黑衣人和喻师秀一左一右,如同这位君主的两个护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