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婆婆的五官都揉杂进昏黄的灯光,只有两片黑漆漆的嘴唇一张一合,分外清晰。
“小录。”
“小录、小录、小录。”
“小录、小录、小录。”
两只鹦鹉滑稽地复念,扑棱了一下翅膀,飞得不高,蓝点听妈妈说过,这是因为养鸟人都会给宠物剪羽。
她心里头千百个问号,奈何此刻只能表达最简单的一个:“你小名叫小录啊。”
“嗯。”
“郑写喊你岂不是也喊对了一半。”
“……”
“你都叫我阿点,那我以后也要叫你小录。不然不公平。”
“好。”
涂子录此时处于被雷劈过的呆讷状态,居然也能抽空应她。
老婆婆笑吟吟地走来,无数灯光略过她的嘴唇,忽明忽暗,尽管没有张口,也仿若念了一路的咒语。
涂子录紧绷着下巴,用气声道:“快走,别让她看见你。”然后小跑迎向老婆婆。
蓝点懵在原地。
“和你爸妈说好下楼逛逛,结果俩人都醒不过来,我一个人下楼也没带钥匙,还好等到你。最近熬夜学习了?怎么憔悴得都不像十八岁的小孩了。”老婆婆用手背摸了摸他的脸,一只通体白色、头顶浅黄冠羽的鹦鹉顺势飞到涂子录的肩上。
“好,我们一起回去。”
涂子录接过剩下那只羽毛斑斓的鹦鹉,步伐急促,头也不回。
反之,老婆婆一动不动,慢悠悠地展开笑容。
“她不走吗?”
蓝点看见她的嘴唇朝自己微微一努。
哪里是黑唇,明明是红唇。
等电梯时,蓝点悄悄瞄了老婆婆一下,又冲涂子录眨眨眼使眼色,不过对方低着头,拒绝接收。
老婆婆看着她眉飞色舞,笑着搭话:“认得它们吗?”
蓝点点点头,认道:“葵花凤头,蓝黄金刚。”
“是建国和建军——”老婆婆分别指着两只鹦鹉,然后再指指自己,“是涂遇。”
“涂玉?”
“遇。”她在蓝点的手心里画,“走之底。”
蓝点握紧手心:“建国,建君,涂遇。”
“这样才对嘛,什么叫葵花凤头、蓝黄金刚,你总不能称呼另一个人叫人。人啊,人啊,喊起来多怪。”
蓝点的眼睛一亮。这点上,她和涂遇是不谋而合的知己。
她也用手指也点着自己的胸口:“是蓝点。”
当小水鱼太久了,她已经不再和人说起自己的名字,竟有许多怀念这种普通的自我介绍。
“是那副照片吧,旅行者一号拍的《黯淡蓝点》。”
“对。还有个译名叫苍蓝小点,其实妈妈最先看到的是这个,所以我的名字差点要叫蓝小点了。”
“是妈妈起的名字?”
“对,她叫蓝楚意。”
“她很爱你。”涂遇兴趣索然地打量她,“你有兄弟姐妹吗?”
“有……”
涂子录突然猛地抬头,瞳孔微微收缩,胸膛剧烈起伏,手指发抖,一副随时要带她逃走的姿态。
蓝点不明白,却看懂他眼底里的哀切与恳求,于是话卡在喉头,不敢再说下去了。
“小录,你早知道我回云江了,一直没和你爸妈说,也不来探望我,就是因为蓝小点吗?”涂遇洞若观火,抚摸着建军。
涂子录低声下气,没有半点往日模样:“奶奶,求你……”
“你怎么知道我不会喜欢蓝小点,不会心软,不会有办法呢。擅自作主。”涂遇指责道。
蓝点被他们说得稀里糊涂的,插了一句嘴:“蓝点。不是蓝小点。”
电梯打开,涂妈妈风风火火地冲出来,见到涂遇,安心地喘了口气:“吓死我了,还以为你去哪里了。”
“妈,对不起对不起,我们睡迟了。”涂妈妈身后的男人开口,应该就是涂爸爸了。
涂遇道:“那说好的火锅呢。”
“这就去买!”
涂遇继续发话:“带小录一起去吧。”
“奶奶!”
涂子录的嘴唇煞白,脸色非常难看。涂妈妈一脸担心,伸出手摸了摸他的额头。
涂遇伸出因岁月而略显颤意的手,袖子如同蝙蝠的翅膀扑闪,两只鹦鹉乖巧地飞过来停在她身上。她的余光扫过蓝点,声音微不可闻:
“把人当傻子是有期限的。”
刹那间,涂子录定在原地,肩膀一点一点下垂,整个人失去光彩。
涂爸爸晃了晃他:“儿子?”
“喂,喂,你怎么了?”蓝点也着急起来,“涂遇,你刚刚和他说了什么?”
涂子录终于有所动容,他深深地看了蓝点一眼,既像遥望,又像在请求原谅,背过身道:“去超市吧,妈妈,爸爸。”
直到不知不觉地上了电梯,进了涂子录的家,失神许久的蓝点这会儿反应过来,自己的重点应该是:“你看得见我?”
不过显而易见,她错过了最该惊讶的时机,按照剧情目前的发展进度,这已经不值一提了。
蓝点站了一会儿,手指插在校服外套的兜里抠线头,看着建军从餐桌的一角跳到另一角。
“我回家吧。”
“别呀,坐坐。”
“哈哈哈。”
“蓝小点喜欢喝汽水吗,小录的妈妈就喜欢喝可乐,家里好多呢。”
“是蓝点……喝的喝的。”
真够怪的,她们方才还相处得不错,此刻蓝点却莫名地拘束起来,总有种自己有把柄在了涂遇手里的不详预感。
她挠挠脖子,但是涂遇应该不会对她做什么。至少现在不会,不然涂子录不会让她和涂录独处。她相信涂子录。没有道理,就该相信。
蓝点坐到上次和涂子录一起聊GN-z11星系、聊极地轨道的位置。见她轻车熟路,涂遇不免揶揄道:“原来你来过我们家。”
她的屁股刚挨着沙发立刻弹起来:“没有没有,一次而已。”
“你这前后四个字是冲突的呀。”
“啊,没有,呃我是说,有,来过一次,只有一次。”
蓝点也不知道自己下意识在否定什么。
“行了行了。”涂遇给她丢了一瓶百事可乐,“现在像你这样对鸟感兴趣的小孩子少见。”
“也不算,我父母喜欢动物,所以小时候教了很多。”
餐桌有一个插电的玻璃壶,涂遇倒了水,再往里面丢了几片茶叶:“那也不错。你家里人爱喝茶吗?”
“爸爸喜欢,妈妈一般,我们……我,我的话会跟着喝一点,但还是喜欢可乐。”
咕嘟咕嘟直到沸腾的声音响起,涂遇拎着壶走过来,黑袍子一甩,身上的羽毛贝壳挂饰叮铃咣当响,坐在蓝点身边。
“云江变了很多,只有树的味道没变。”
“您很久没回云江了吗?”
涂遇听她的语气毕恭毕敬像受罚的学生,大笑好几声:“怎么回事,还用上敬语了?刚刚直呼我大名的皮劲儿呢?”
“我、我害怕。”
“为什么害怕?”
蓝点张了口却出不了声。她能怎么回答,总不能说:“因为我没聋,清清楚楚听见了您和涂子录的对话,听上去的意思好像是您有可能会害我,所以如果有机会的话,我应该得早点逃跑。”
如果是涂子录的话,他会怎么胡说八道?
“我想上厕所。”
不好意思,涂子录应该不会这么说,这是蓝点的风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