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一点点向前推,揭开七中平静的表皮,里面全是躁动不安的情绪,在热夏里熬得越来越浓稠。剧情单薄,情绪却充沛。
蓝点开始喜欢看升旗仪式所有人都走光后的操场,由密变疏到没有,全校师生像细胞一般聚合再分裂,走远了会有种也死光光的样子。
也。和她一样。
这时候,她觉得他们和她没有区别。
世界的细节在眼里越来越大,从前看不到的东西现在会出现在眼前。
比如,很多的人目前为止所有的人生,都是为了十八岁这年六月的某两天而活。
她常摸着左胸上方想,我到底活没活过,如果我活过,我一直在为什么而活,也和他们一样吗,为了一场仿佛定下人生格局的考试。应该不是。那么是什么。
从前没思考过这种问题,得不出答案,心脏会静得像消失了。
“阿点。”
涂子录总是留在人群尾巴,如同模型图里的一个异常值点,在台下用口型悄喊她。
这时候,心脏才会剧烈地跳动。
十月的国庆,云江天气异常炎热,堪比暑假,气象局为了让气温凉爽点,人工降雨了好几天,回到学校时,闻到的空气依旧夹着雨味。
每个人的课桌都被练习册和试卷堆成小山,但也有人只是为了躲在城墙后面睡觉和吃东西。屹耳刘会把他们抓去办公室狠批一顿,这三两个人会背着“死到临头还不知羞耻”的标签从办公室回到教室,继续休闲娱乐。
最后,屹耳刘忍无可忍地命令全年段都不许在课桌上摆书,自掏腰包给每个班都按人头数量装了放置个人物品的柜子。
蓝点在这个班,有属于她的课桌,却没有属于她名字的柜子。
涂子录见她发呆,说,他的柜子给她用。
她又摇头。
最近总是摇头。
没发现吗,新订的英语周报也没有我的份,发下来的卷子已经很久没有人会特地放在我的抽屉了,就算你把柜子给我,我也放不进任何东西。
我是旧的人,拥有的一切都只能是旧的,新的轮不到我,而你也是崭新的。
她什么也没有和他说。
涂子录不知道她怎么了,越来越安静,越来越喜欢沉思。
他写着习题:“上个月你突然去旻州,真的只是去看看家人,没有发生别的事情吗?”
“是啊,怎么问这个。”
蓝点撒这个谎也没有别的想法,纯粹是懒惰,也许和他骗她今年才搬来这个小区的理由一样——若是提外婆,就可能要讲到院子里的花、妙妙姐姐、大姨和妈妈,无休无止说不完。
涂子录放下笔:“现在的你很不像你。”
蓝点原本在望远处的黑板发呆,听到他的话,慢慢地把视线移到他身上。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放在以前,她根本不害怕话讲不完,反而担心话讲得太快,一个话题聊尽,还喜欢扯别的继续。
“哪不像?”
“太安静了。”
“不好吗?”
“很奇怪。”
她不禁觉得好笑:“全世界都觉得我吵,都叫我安静一点,唯独你希望我吵一点。你觉得全世界都太吵了,却不希望我安静下来。我们还真是……”
迟来的天生一对。
蓝点闭上了嘴。
“应该永远在一起。”
涂子录重新握住笔,语气仿佛轻描淡写。
关于那个宇宙的夜晚,以及如羽毛般拂过的吻,这是他的答案。
可是蓝点不会有答案。全世界的谜底都曾经在蓝点爸爸买的儿童科普书里,除了这个。没有人能永远在一起。外婆的生活里,有整整十年都没有外公的存在。
她岔开话:“岸半人是真实存在的吗?”
“当然。”
“我对你来说,也是真实存在的吗?”
涂子录别过头盯着她,仿佛要透过她的眼睛看进心里。
这时候,一只手伸进他们的目光交汇处。
“班长你突然转头看什么啊,吓死我了,我还以为屹耳刘来巡班了!”薛熠大叫,另一只手还抚着胸口做虚弱状。
蓝点愣了两秒,淡淡一笑,耸耸肩膀,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更快响起的是午休结束的铃声,涂子录飞速地把桌上的卷子和笔塞进书包里,毫无章法,然后站起来往班门跑。
“你去哪啊!”薛熠喊道。
“翘课。”
在一片震惊中,涂子录的身影消失在拐角。
没人知道,他有多用力地拉着蓝点的手。
蓝点迷迷糊糊地被他推进出租车,紧接着涂子录把书包丢进来,和司机说,去泉洋镇远化村。
“你有毛病?”她难以置信道。
”散散心,我学不下去了。“
“……”
哥斯拉竟然愿意放过地球人,太好了,奥特曼阵营的小兵们可以有一下午的超车时间。蓝点有些感恩戴德,甚至说不出话来。
车子启动,司机把窗户开得很大,风灌进来把他们的校服衣领掀得一塌糊涂。
“你最好没有在想一些奇怪的事情。”
涂子录的声音也夹在这混乱的场面里。
蓝点撑着脸,睫毛和刘海乱飞,完全没有搭理他。
——特斯拉看起来很难炖熟,应该不好咀嚼。
她思考了很久哥斯拉的烹饪方式,直到计价表的十位数跳到“4”,乍然一惊,发觉异常。
“你绝对有毛病!”
“就不能选个近点的地方散心吗?真的要开到山里去啊?”
“去机场都要一百多块,等真开到远化村不得花好几百块了吗?”
“你好?嗨?听得见我说话吗?”
涂子录似有意报复她方才几十分钟的不理不会,也选择一声不吭。
某一根很久未被触动的神经隐隐跳动,蓝点“咻”地一下坐直,扒住车椅的头枕,上半身压着涂子录的书包,越过楚河汉界:“我要下车。”
说罢,觉得表现得不够愤怒,鼻子还用力地喷了一口气。
涂子录依旧坐定如钟,还嘱咐了司机一句:“开快点。”
司机接了个大单,倒是顺从得不行,不假思索地握紧方向盘,直接往前飙,也没看清前方是个红灯,
一踩刹车,蓝点怀疑自己的头都要从脖子上甩飞出去了。
她痛得眼圈红了,坐回位置。
涂子录见状,整个人都慌了:“怎么样?你还好吗?”
蓝点捂着脖子憋泪,不说话。
司机以为是在问他,在前座大笑道:“爽到飞起来!刺不刺激!”
涂子录充耳不闻,紧张地盯着蓝点的脸。
她的眼神空洞,睫毛微微地抖了一下,一大颗眼泪滚烫地掉下来。
涂子录的呼吸一停:“前面路口停一下,我们下车。”
“啥?”
司机一愣,也没察觉到他言辞间用“我们”是多怪异的事情。
“你好,我说下车。”
“现在高中生的脾气,啧啧啧。开到一半了都,这都没人打车,还得重新回市区,浪费我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