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瑶蒂的身影完全消散后,唯有原来处于她后脖间的一块留有青云印记的皮肤,散作了一些青色荧光,这些光芒翩跹散开,又慢慢汇聚起来,最后化作了一只仅长着半边蝶翼的、极其漂亮的青蝶。
它安静地停憩在刻着奢华木雕的床板上,不能飞舞。
萧喜被青蝶的模样吸引而去,她感觉自己连呼吸都不能自己了,嗓子眼也失去了知觉,无法出声。
不知什么时候,白刻舟竟然已经带着雾香进入了红帐之中。
“阿喜,故人既去,你便也该离开了,是时候把接下来的事交给我们了。”白刻舟语气平缓,好似是在刻意照顾方受过打击的、情绪还不够稳定的萧喜。
萧喜慢慢回神,勉强做了个点头的动作,没有多言一字就退了出去,把时间和空间都留给了白刻舟和雾香。
雾香哭得太久,如今同一具失去了灵魂的行尸走肉已经没多大的区别,她任由白刻舟带东带西,不知反抗,不知言语。
可当白刻舟将雾香迷茫空洞的眼神转移到那只停憩在床头的半翼青蝶的时候,雾香松散的目光便奇迹般地汇聚到了一起,她注视着青蝶,藏在瞳孔中的蝶影也慢慢浮出眸面,展露在了白刻舟沉默又好奇的视野里。
白刻舟抱胸而立,见状嘴角浮现出一个“果然如此”的不明笑容,又喃喃自语道:“这青云大妖的手段当真是了得,在他妖的妖瞳里都能藏起小秘密。”
说罢,他抬起双手,用力从胸口抽动一缕强硬的妖力,妖力所带吸引力极大,光是从体内分离出来都叫他费劲。
后而,他将这股力量分摊到了两掌之中,一掌自雾香背后推入,一掌对着那只半翼青蝶的方向收拢过来。
一瞬间,帐内青光乍现,另外一只半翼青蝶从雾香的妖瞳里飞出,与床板上的那只双双而飞,不一会就合二为一,新诞生的青蝶双翼健全,带着荧光翩跹起舞,醉乱人眼。
随着光芒的慢慢减弱,雾香也晕倒了过去。
白刻舟托住她的后背,将其安置到了床上,他自己一人站回了原地,眼神晦暗不明地看向刚刚从青蝶妖身转变回人性的青云——他如今只存一缕破碎不堪的残魂,身体大半都是透明的,模样苍白而脆弱。
这里,只有作为召唤者的白刻舟,可以看到他的存在。
青云性子寡淡,加上他刚面对完金瑶蒂死去的现实,他便更加不愿主动开口,他泛着青绿色眸光的眼神默默垂落在身前的地板上,清冷的距离感让人望而生畏,连白刻舟都不禁于心中慨叹一句——这便是千年大妖的魄力么?
白刻舟率先开了口,语气略带生趣:“不愧是赫赫有名的青云大妖,如今仅凭一缕残破不堪的飞魂,都能显现真身呢。”
白刻舟完全没想到,青云从开始到现在,都没有注意他的存在,更没把他放在眼里。
青云听他说话,只是默默半抬双眼,睨了白刻舟一下后,又闭了回去,口中淡淡道:“你是何人?”
他的声音比寒冬腊月里的暴雪还要令人冷彻心骨。
白刻舟感受到青云绝对意义上气势的碾压,面对他对自己的藐视,白刻舟居然没有一丝恼怒之意,反而心中的好奇之心被越激越旺。
他想好一番可以拿捏青云的措词后,自信地扬了扬眉,拿出鬼市妖主说话的气魄来,说道:“对于金姑娘的事情,青云大人难道没有什么要对晚辈说的么?”
白刻舟的话当真是立竿见影,青云的注意力瞬间就被他攥住了,并且,青云很快就明白了白刻舟的言外之意——因为鬼市的帮助,金瑶蒂才得到了她想要的解脱和结局。
白刻舟这话摆明了是要来跟他论赏。
青云冰霜般的面孔难得有了一丝改变,他眼神散了散,又重新汇聚到了一起,他长舒了一口气,才放松了态度,对白刻舟慢条斯理地说道:“幺幺的事情……多谢,若有所求,我如数相告。”
白刻舟见诡计得逞,也慢慢收敛起自己摆在明面上的轻浮之气,他的眼神愈渐犀利,吐息慢慢变沉,神色也严肃起来。
“青云大人与金姑娘的关系匪浅,晚辈倒能理解,可,您与这只妖龄都还不过百的狐妖雾香,是哪里来的关系呢?您……为何要将残魂中的一半藏于她的妖瞳之中?”
青云垂眸扫了一眼晕倒在床上的雾香,说道:“三年前,此女妖自西南方东去,目的地疑似盛京城,但那时她不幸被修真门派弟子追杀,不得不退回原型。再后来,她便与三年前的萧喜相遇了。六年前,因为萧喜的哥哥萧吉的关系,她身上一直都带着我的气息。而雾香和她的相遇,让我的气息注意到了雾香的存在。
雾香是妖,自然容易与我的妖气相融,加之,她要去之地刚好是金瑶地所在的盛京城,所以,比起萧喜,我更愿意将气息转移到雾香的身上。
我的气息顺利地融入了雾香的体内,一步一步将存在于金瑶蒂体内的残魂分出一半,引入她的神魄之中,帮她受过修真门派伤害的身体尽快好转,更是祝她在后来的那几年里妖力猛进。”
“原来如此……早在先前,晚辈见雾香的手段,功力上怎么看都不像是仅仅三年内就能增长地起来的,紫狐族的天赋再高,也高不到如此地步。雾香这傻丫头至今都不知您的存在,还一直以为这么多年的长进是因为自己天赋异禀呢。”
白刻舟露出一个不经意的笑,其中的情绪却没有表面上那么简单,反而藏着不少心事。
而他也没想过要将这些心事继续憋在心里,他将笑容收敛回去,他眼尾缀着的那抹红色的双眸在红帐的笼罩下,越显深邃,沉如渊海的瞳孔泛着丝丝鳞光,压抑着许多深沉的情绪。
他用这样的眼神盯向青云,语气转换地有些微妙:“难怪……先前,我当面问起雾香,为何她要不惜一切也要救下金瑶蒂,她却突然大脑空空,什么都想不出呢。敢情她根本就不认识金姑娘,她之所有有这样的执念,都是摆您所赐啊。
看来……您在三年前就算计到雾香会像今天这样,帮你去寻找金瑶蒂,对么?”
他的语气越来越沉,最后甚至透着丝丝瘆人的诡异。
青云选择了沉默,而他的沉默在白刻舟眼里便是不否认,是对他的说法的肯定。
雾香的确被利用到现在。
白刻舟眸光一转,眉头紧蹙起来,又将心思拉深到进一步的思绪之中,他转而又看向青云,问道:“或许,这盘棋比我想象中下得还要早……晚辈斗胆一问,青云大人您怕是在六年前就预判到了后来的这些事情了吧?”
青云终于有了些反应,他尽量保持着镇定,反问白刻舟:“何出此言?”
“雾香和金瑶蒂有关系,便等同于您和金瑶蒂有关系,金瑶蒂与萧喜有关系,便等同于您和萧喜也有关系……萧喜跟金瑶蒂之间的关系之所以会走到如今这个地步,与六年前的庆阳镇大劫有关……而据我目前所知,那庆阳镇大劫是跟一个会控制血蠕的非人非妖之物——刹摩有关啊……那这么说来,金瑶蒂和您都与刹摩脱不了干系。
萧喜、金瑶蒂还有您的命运相聚的节点,都起源于六年前的那场灾难。
晚辈很难不怀疑您在六年前什么都不知道啊,毕竟,仅凭借三年前您对雾香的所作所为,是很难调动雾香的命运步入盛京城,并与萧喜相遇的——因为三年前的您就知道萧喜会去救金瑶蒂,可惜,仅她一人,根本无法做到,因为一个凡人,难以跨入我鬼市的地界不是么?所以你要让雾香加入这场闹剧。
晚辈算是明白为何之前总有被人蒙在鼓里控制的感觉了,原来您在六年前就算计到了鬼市会跟雾香还有萧喜合作啊,如此深谋远虑……呵呵,晚辈真是自愧弗如。”
白刻舟说到最后,冷笑起来,笑意之中暗藏着浓烈的讽刺之意。
可面对白刻舟愈来愈变本加厉的态度,青云不但不恼,反而轻笑了起来:“你的这一切不过只是说对了一半,因为真正让你蒙在鼓里被控制的,不只是我,更是刹摩,我安排雾香,不过是想要顺水推舟,再反击罢了。若非雾香的存在,萧喜的确无法这么快就与鬼市建立如今这样的联系,但如若那样,恐怕鬼市妖主您至今还会像最初那样,什么都不明白。”
青云毫不留情地补充了一句:“你也差一点,就被刹摩利用了。”
白刻舟的唇角僵硬在原地,他竟无法找到反击之处,因为,青云的话的确不错。若不是萧喜和朗月的突然出现,他的确应当还在捣鼓鬼市悬赏令这些无用功。
“我的时间不多了,”青云兀自长叹了一口气,又道,“看在幺幺的情面上,我便再与你说一些话。”
在受过青云的一番打击后,白刻舟也慢慢恭敬了起来,他微微颔首,语气谦和:“还请青云大人赐教。”
“几百年了,刹摩的所作所为,不过就是在求‘恨’一字。两百年前的人妖纷争也拜他所赐,他利用人族和妖族各自的弱点,用血蠕激化双方矛盾,从而让两方陷入长久的斗阵和痛苦之中,仇恨的力量此消彼长。如今,过去了两百年,刹摩竟还想卷土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