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柏寒却一直盯着他的眼睛看,越看还越离得近。萧兰心中叫苦不迭,他只欢喜被女子盯,却不欢喜被个老头子赤裸裸地盯着看。
一瞬间赵柏寒的脸色急剧变化,挤出个笑脸挂出来,但却分明有一丝惊异,最终堆出了个古怪的表情。
“死人的味道……”
几人皆是一惊。
萧兰猛的抬头,正对上赵柏寒审视的目光,却不是疑惑,分明有一瞬是闪过了杀心的,但很快他又将笑容摆了出来。
“这是什么话,在下虽然有几日未换衣服了,却也是昨夜里被宋小友踢下河里两次,已经泡了一个透,怎会有死人的味道?既然如此,想必贵派是不大欢迎在下了,改日再拜访,先行告辞。”
萧兰装得人模狗样,实则内心骂娘,但他明白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宋子筠倒是有些意外,他不知道这赵师叔说的是何意。
于是眼神询问,赵柏寒伸手示意。
赵柏寒道:“那就慢走不送了。”
萧兰原路返回,不知道萧老头从哪冒了出来,还牵着一匹驴子。
他嘲笑道:“没进去?”
“可不是嘛。”萧兰一脸懊恼。
萧老头悠哉悠哉地甩手,从驴子上解下葫芦,递给萧兰,问道:“你不会真没看出来吧?”
“笑话,小爷我混江湖这么多年,那水云身打眼一看便是个女的,”他喝了口酒,继续说,“昨儿夜里倒有几分不确定,这青天白日的,旁人看不出来,小爷我还能被糊弄吗?”
萧老头听着他贫,也不说话。其实萧老头知道萧兰有事瞒着他,但他也不想过问,知道自己也听不懂。
师徒二人就这么悠闲地沿着小路一直走,两人一驴一山海。夕阳西下,孤旅人在天涯。
萧兰时常感觉到寂寞无助,但在他最绝望的时候,萧老头将他带在了身边。老头子一辈子无儿无女,年轻的时候也没有成婚,孤寡了一辈子。面对当时十五岁的萧兰手足无措的,好笑得很。
都说小狼崽被逼急了便会有一种吃人嗜血的狠厉在眼中流露,它会赤裸裸地表达自己的欲望与狠劲。
但当时的萧兰不会,那时的他十分古怪。时常在恍惚与清醒中度过,时而绝望得掀不起一丝波澜,时而又发狠残害自己,时而又在癫狂傻笑。他仿佛知道自己寄人篱下,隐忍着狂躁的欲望,愣是将自己两条手臂抓得血迹斑斑。整日整夜地恍惚,却不发出一点动静,就这么忍着、呆滞着……
萧老头心知肚明,当撞见这孩子血淋淋地从药王谷的灰烬里爬出来的时候,自己就惹上大麻烦了。那日的熊熊烈火,足将周遭的雪化掉一里地。
但是他还是将他救下了……
而后便是四处奔波为他寻医觅药,本焕大师的一句“心神具散,肺腑皆毒,等死吧”把萧老头吓得连忙磕头,寻死觅活地求大师一定要救活这小子。
才有了后来三年的日日熏香,夜夜药浴,汤药的酸臭熏得寺里一时香火不旺。
本焕大师费尽千辛万苦,翻遍医书,才好不容易将他这具躯壳缝补起来。想破了他那颗光头也想象不出来,这孩子在药王谷到底经历了什么,以至于心脉受损,连身上也全无好肉。
但萧兰只字不提他在药王谷的经历,实际上那些年他从自始至终都没再说过话。在寺里的日夜他一直在恍惚中回想着前十五年的事,似乎自己时而被叫做“殿下”,时而被鞭子抽打,眼前时而摆放着一桌子山珍海味,下一刻又是毒虫蛇蝎在身上爬动……
到底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
我是谁?
我要干什么?
我要死?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想到深处,他便会难受得肝肠寸断,呕吐不止。
本焕大师说这是心病,就算□□治好了也无济于事,还需以心药医治。不论萧老头如何追问,大和尚也只摇摇头说一句“诸因所苦,念欲为本”。
萧老头百思不得其解,只得干着急。就这么守着,仿佛也算给自己的人生找了一个念头,他要看着这孩子健康成人。
萧兰曾经问过:“你为什么救我?”
萧老头深吸一口气,看着窗边脸色苍白的少年,微笑道:“你还记得你在药王谷,给一个推车运药的泥老头分过半个馒头吗?那个浑身泥巴的老头就是我,你当时还陪我聊了一下午呢。我教你认了不少药草,你给我讲你每天的趣事。那时候的你跟现在不一样,真的很很不一样……你不记得了?”
少年摇摇头。
当年老头在药王谷附近讨生活,凭着还有把子力气在身上,做起了帮药王谷采药运药的力气活。药王谷虽不及日月中堂管辖严格,却也不许一般外人出入。萧老头也因为这份活,得以在谷内外出入自由。老头一向不自诩正人君子,大奸大恶之事他做不了,但一些小偷小摸他还是很乐意去做。
他偶然间在码头上听闻一位江南富商收购药材,一斤三十两银子。他一惊,这富商要的那种药材不就在谷里生了一大片嘛。他心中一盘算,便决定冒这个险。但结果便是,被药童打得满地找牙。
“无妨,我记得就行。那你还记得你后来在药王谷经历了什么吗?”
少年依旧沉默。
“那你还记得你是谁吗?”
得到的回复依旧是无边的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