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律柯问她总这么跑不累吗?女孩儿说她偶尔也会在某个地方休息半年左右,顿了下女孩儿又说:“其实东亚人很难摆脱父辈带给我们的思想,我走过很多地方,自觉也从没放下过希望得到父母亲认可的期望,自由独力不是靠换地图或者换生活来达到的,有时候确实很想家,但不敢停下,因为我离经叛道没有按照他们的想法走,如果回去只能又是吵得天翻地覆,而我又不愿意永远停留在除了家以外的地方,我想逃离他们又感觉非常愧疚。”
沈律柯和女孩儿拥抱告别,临别时,他用中文在女孩儿耳边道:“回去吧,你总要回去的。”
女孩儿疑惑道:“什么。”
沈律柯摇摇头,说了再见。
在第二年冬天的时候,沈律柯得了很严重的流感,吊了几天水也不好,他躺在公寓里不住的咳嗽,房东委婉的表示希望他去医院住一阵,好了再回来。
沈律柯想家了。
第三年沈律柯完成了课业,拿到了学位证书后回了国,下飞机那一刻,他忽然想起那个女孩儿曾经说过的话:自由独力不是靠换地图或者换生活来达到的。
不论走到任何地方,如果还是像上了发条一样,迫不及待地想完成了什么,想证明什么,那不论走到哪里也无济于事。
回到家,父亲依旧不苟言笑,母亲也和预料之中一样哭哭啼啼地抱着他。
沈律柯从家里搬了出去,租了间小房子,他决定在S大任教,投简历,笔试,面试,岗前培训,这些他都没有和父亲商量,事实上,他们现在很少说话。
有时候他会想一个问题,到底怎么才算是真正的自我独l,不是非要标新立异与众不同,不是非要和谁拧着来,不是一遍遍自我PUA打鸡血逼着自己所谓成长,沈律柯想不明白,也做不好这个功课。
他曾经以为自己是真心想做这些事的,想帮助那些父亲不喜欢他帮的人,想做父亲不允许他做的事,可真正做了才发现,这桩桩件件都离不开那个“父亲不喜欢的”。
他选择了一份在父亲看来平凡的职业,做很多在父亲看来是同情和可怜的蠢事,同情心泛滥,把钱花在没意义的地方,明知道周晓雯是个拜金女,还报复似的答应和她在一起。
他去看过周晓雯的家庭信息,周晓雯的父亲患有精神障碍,时不时就会发病,甚至打瘸了她母亲的一条腿,后来在周晓雯7岁的时候因为捅死了两个人被送进了精神病院强制关押,周晓雯的母亲拖着残疾的腿到处做工才勉强养活了她,还供她上了学。
在这样严苛残酷的环境下,一个女孩儿到底要有多大的毅力和决心才能走到今天,考上全国最好的大学之一,拥有光鲜亮丽的生活,被多个男生争得你死我活。
只不过这其中部分来自于她出卖自己的□□罢了。
那天,周晓雯又来找他递情书,说这是她给他的第879封情书,希望他能接受她。沈律柯把周晓雯手里的情书推回去,道:“你以后不要给我情书了,我知道这情书是你网上找人代写的对吧,100封9块9包邮是不是?”
周晓雯张了张嘴到底没说出话来。
“你追求我是因为我爸,就像你其他三个男朋友的爸爸也很有钱是不是?”
周晓雯卸下了楚楚可怜的面具,她举起手把长长的大波浪黑发往后撩了一下,举止之间满是风情,不得不承认,周晓雯真的很美。
“怎么,你要和他们去告我的状?”
沈律柯摇头笑了:“我只是你的老师,希望你好好学习而已。”
周晓雯把手里的情书捏成皱巴巴的一团精准的扔进垃圾桶:“老师你既然知道了就应该早点和我说清楚,这七八十块钱你当我不心疼吗?”
“我的错。”沈律柯颔首道歉:“不过我希望可以赔偿你以及你的如此锲而不舍的毅力。”
周晓雯抱臂表示在听。
“我希望你当我的女朋友,当然我不会干涉你的感情生活,还会给你足够多的钱。”
“有这样的好事?”
“自然有一定的风险,因为我的父亲最讨厌的就是你这样的女孩儿,我不能保证他会对你做什么。”
周晓雯笑了:“老师好无情啊,一点都不知道怜香惜玉,让我一个二十来岁的小姑娘去面对那种老不死的,那种老男人,想想都知道,手段肯定比较狠,老师,所以你的赔偿可得让我满意啊!”
“我尽量,不过我现在挺穷的,就当老师的这份工资,恐怕有点难。”
“老师啊,你这还挺会得寸进尺嘛。”不过,周晓雯像是又在思索什么:“算了,老师这么帅,倒贴我也愿意啊。”
沈律柯看着眼前的姑娘,当然知道她在想什么,无非是想尝试一把,看能不能说服他以及他的父亲然后嫁给他,毕竟周晓雯应该早就调查过了,新锐集团这个国内数一数二的企业,他又是父亲的独子,就算他不去继承公司,但分得的公司股份也够几辈子花了。
或者可以说,900封情书的执着来自于周晓雯觉得他是处于她所有见过的男人的阶级顶层,换言之,他的爸爸是所有富二代爸爸里最有钱的一个,所以她才锲而不舍。而她想要实现阶级跃迁,自然是跃的越高越好。
周晓雯像是那种所有男生都想要的女朋友,美艳,乖巧,温柔,善解人意。
沈律柯起初很不理解为什么有男生哪怕知道周晓雯脚踩几只船也要和她在一起。直到有一次周晓雯拉着他去商场买衣服,中途她去喝水果气泡咖啡,做咖啡的小哥因为人太多,在里面加了周晓雯不要的糖浆,她喝了一口道:“小哥哥,你是不是加错了,我不要糖浆哦。”
小哥赶紧鞠躬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搞错了,我重新给你做一杯。”
“好的谢谢,我付两杯的钱吧,不然你还要自己垫那一杯,这一杯你换根吸管自己喝吧,就当我请你。”
小哥脸红了,重新取了一个形状和颜色都漂亮的杨桃切片,另一半榨汁。
直到周晓雯走出好远,小哥还在后面痴痴的张望。
周晓雯背着价格不菲的名牌包却来逛商场,也许是在照顾他的钱包?沈律柯想。她不会因为得理就死不饶人,不会刁难那些服务人员,甚至还会体谅这些打工人的不容易,替他们垫付那一杯饮料的钱。
他们在一起的时间不多,除了吃饭就是购物,相处下来他从周晓雯嘴里听到最多的话就是“哇,好厉害啊。”“你怎么什么都会啊。”“对对对,我也喜欢这个。”“是哦,看来是我的错。”
这听起来好像是很简单,甚至有一种很茶的感觉,但实际上做起来就会发现这绝不简单。夸赞附和别人而又要让别人觉得不谄媚不油腻,这是很大的学问,因为你既要把握好尺度和底线,又要处处克制自己的反驳欲和炫耀欲以及压抑自我人格的那一部分。
一个20岁的小姑娘,如此圆滑,如此世故,待人接物成熟老练比绝大多数成年人还要更甚。
这是伤疤和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