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岭盯着不小心流落到自己手上的白色药瓶,牙有些痒。
他想开骂了。
安眠药的戒断是相当麻烦的事,从一片减到四分之三再到四分之一需要的时间不下半个月。
秦知白先前吃得克制,有他盯着戒得也还算顺利,但他面前这玩意算什么?
前一周他出差几天,回来时问过一次。
还好。秦知白这样答他,说这两天能睡六个小时以上。
他没觉出异常,于是还算放心。
事实证明秦知白就不是个能让他省心的。
厨房新换的垃圾袋里躺着最近出现的第二个维生素药瓶,他随手捡起来看,里头另有玄机。药瓶里塞了塑封袋,袋上还贴了开药日期。
和他们说好的不一样,过量服用了。
当晚他留了心,于是没费多大力气就将秦知白捉拿归案。
“——知白,你嘴里是什么?”
语气温和,他脸上也笑眯眯。
秦知白听见他声音,试图将药瓶丢回抽屉。然而单手很难将圆盖旋好,药片骨碌碌滚了一地。
很难说清楚那时候他脑子里在想些什么。
像一条狼狈的只会摇尾乞怜的狗,渴-望着能被摸一摸头,或者能求到点吃食求到点注意。也就这样,他不会求太多。
温岭冷着脸来掰他下巴:“吐出来。”
……还蛮用力。
但他相信温岭不会让他脱臼。
有个声音缠上来:“……听见没有。”
秦知白没听见。
他呛到觉得自己快要死掉,所有感官被搅成糊糊又重新安回原本位置。口腔里苦味弥漫,他好像又回到多年前那个盛夏。二手电视里播着台风预警,窗户被风撞得快要散架,他躲在衣柜里,只剩和自己一般高的惶惶。
可是下一个瞬间他就被圈住了,温岭抱住了他。
额角有汗,秦知白被猛地扯回现实。
他花了一秒钟的时间确认自己在对方怀里,温热掌心挡在眼前,于是能感受到一些温和的已经被滤过的光。
秦知白眼睫轻颤。他在心底自嘲,说妈-的,怎么和在一个超小型的定制恒温衣柜里一样。
没有谁出声,房间里很安静。等足够缓过来的时间过去,温岭才去揪他耳朵:“清醒了?”
秦知白不敢看他。
“温老师,”已经知道大事不妙的人开始求饶,说着可怜的话。他笑得很难过很难看:“你怎么还要管我嘛。”
只化了一圈的白色药片被温岭用面巾纸包了丢进垃圾桶里,他什么都没说,秦知白反而心虚。
“我错了。”秦知白乖乖认错。
温岭回得阴阳怪气:“态度端正,但是下次继续。”
他不看坐在床上装乖的人,收拾好遍地狼藉转身往外走,将关上门时轻飘飘掷来一句:“秦同学,你觉不觉得自己欠点教训?”
秦知白当然知道自己理亏。
很难说他没带试探的心思、不是故意让温岭撞见。
被发现、被阻拦,是不是意味着在意?
没等他捋顺这中间的关系,温岭已经洗过手回来。
原本床正中是放了个长条抱枕隔开视线的,现在没有了。
枕头被搬过来,两个规则物体排在一起,挨挨挤挤。温岭当着他的面把抱枕抽走,勒令他躺下:“睡。我看着你。”
悖论。被人盯着怎么可能睡得着。
所以后来莫名其妙就演变成别的场面了。
温岭坐在床边,视线落点仍然在他身上。他听见温岭开了口,不像嘲讽,也许更贴近于调-戏:
“听说被爱的小猫会很容易翘尾巴?你翘一个给我看看。”
……哪里听来的怪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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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春时江城迎来了本年的第一个回南天。四处粘糊,墙面也凝了水珠,不加处理很快会长出成片霉菌。
抽湿机只有一个,摆在客厅,房间内的水汽温岭打算用空调制冷处理。
秦知白踩着人字梯去拆滤网,他下面扶着,间或递点清洁工具。
他们谈到很多以前避之不及的话题。
我揭过锅盖。秦知白说。
有段时间记忆是错乱的,黑的红的杂糅在一起,构筑成他的梦境。
他讲这样一个梦,熟悉的诡异的,台风和剁肉声一起出现,天花板上滴落肉汁,掉在他额头或掌心,气味和声响已经在灵魂上刻出痕迹。
会想到这个梦是因为盖板掀开,有灰尘落到他手里了。
温岭心里咯噔一声响。
各种报道上的记述和秦知白描述的细节如张大网唰地在脑海里张开,他眼前闪过无数画面。但没有足够清晰的被允许公布的照片,他永远也无法想象出秦知白所见的当时情景。
有很多话可以说,温岭最后只将它们凝成十个字以内的短句。
我知道。他说,所以没有关系。
秦知白反而笑了:你摸着良心看,两句话有逻辑吗。
我的记忆错乱了,他冷静地分析,说案发时是高温天气,蝉都叫得焉焉,所以我不可能在台风天闻到那种令人作呕的味道。
温岭意识到他身上发生的变化。和去年不同,秦知白已经能自如地分享这些不算愉快的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