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是下馆子,秦知白却没见到小餐馆或者更高档些的餐厅,而是被领到一间小店门前。
车停的地点离他们要去的十一中不远,导航显示步行三分钟即可到达,其实本可以开得更近些,但温岭却让他在这里先停下了。
然后他们进到这间馄饨铺里,最里头有年纪不小的冷柜,桌面泛着油光,塑料方凳叠在一起,所有空间都被利用到极致。
秦知白后知后觉,温岭现在带他来的,也许就是曾和他提起过的,拌馄饨很出名的那家。
先前在高架上堵了一阵,车开到这里时已经临近本地高中晚自习的时间,他们到时还在店里的学生只剩零星几个。
秦知白于是见到松松垮垮笼在学生身上的十一中校服。
是蓝白的色调,制式陌生,他不记得自己有过这样一件丑陋的拼色款长裤。
空调呼呼在屋里吹着,温岭点了单,端了两个小盘回来。
盘子是经典的不锈钢圆盘,底下躺着长得标致的小馄饨,出锅时没有缺胳膊少腿。上淋葱油酱油花生酱,下油锅炸过的葱花也给了不少,白绿焦混着的一勺,均匀洒在面上。
这是拌馄饨。
吃食分量不大,全扫荡干净也不过半饱。秦知白搁下筷子,温岭和他叨:还有汤馄饨没上。
店里主卖馄饨,却有两种不同的吃法,有干拌也有带汤,一式两样。
店主是个头发花白的阿婆,正站在两口大锅前忙活。一个锅还在慢慢熬火候已经到位的鸡汤,一个则用来煮馄饨,是什么调料都不加的清汤。
整盘的生馄饨被扒拉到锅内,随开水翻滚。搅一搅晃一晃,铁勺再离开水面时就算熟透,饺皮色泽都变得可爱起来。
撒虾米紫菜,浇两大勺鸡汤,还冒着腾腾热气的馄饨即时端上。
酸豆角和炸黄豆粒盛在碟子里自取,温岭两样各舀了点,又倒了辣酱半碟,再坐下尝时眼睛都微眯起来。猫儿一样。
秦知白对小小一碗馄饨能有这样大的魅力将信将疑。汤太烫,碗底端不起来,他被温岭感染,伸了竹筷汤勺去夹。
那馄饨皮薄,馅料却饱满,托在手上大概也是沉甸甸的一个,颇具实感。
最近偶尔走着路也会有灵魂出窍的错觉,秦知白戳破面皮,耳边人声嘈杂,忽然体会到久违的脚踏在地板上的真实感。
有人说话有人添汤,有人没拿稳装鱼露的瓶子,同醋瓶撞出“当”的一声响,陈醋滴到指甲上,又拿全国上下小店铺统一的劣质抽纸去擦。
秦知白旁观这一切,进食的动作没停下,碗里馄饨很快只剩一半,四散在汤中各处,轻飘飘,勺子一捞就出来,被他送到齿下。
我还活着。他吸着馄饨馅里的肉汁想。
等吃得差不多,如秦知白预想,他和温岭之间又开始上演争着付款的戏码。
推来推去,到底最后付款的是他,他却没什么占得优势的得意感。也许是因为这几份馄饨确实平价。
从馄饨铺里出来,路上行人稀稀拉拉,他们沿着街道往十一中门口走,路过巷道时远远见辆改装车驶来,有蓝色的前照灯光。
车速控制在限制范围内,诡异的蓝光靠近,秦知白被光照得一怔,脚步顿下来。
车还没靠得很近,温岭先攥住了他手腕,将他往人行道内侧拉。
“看路。”
将人拉到安全距离内,温岭的手很快又松开。他没控制好表情,嘴角往上扬了扬,被秦知白敏锐地察觉到了。
“很好笑吗?”
秦知白问得真诚,没有丝毫反问的意味,也并不为此感到被侮辱。
而温岭同样真诚地回答他:“没什么。只是觉得这样很像牵着小朋友过马路……?”
他没忍住笑了,很快又意识到话里的不恰当:“——你不反感吧?”
秦知白说不会。
可是他会无数次回味这种触感。
如果是走在路上时回味,自然也算走神的一种,罪魁祸首却好意思置身事外,故作关切要来提醒他,怎么不算一种狡诈。
自灵魂深处传来一阵震颤,秦知白想,在车上时也是这样,温岭总是能莫名其妙戳到他心里哪个地方。
像他现在闭上眼,脑海里会浮上许多细节,是他们还在地下停车场时,他先开了车门,见到车前挂着的木制小象,杂物格里柠檬草味的空气清新剂,后座上整箱的三得利乌龙茶。
温岭坐上副驾驶,秦知白调侃他,说他不可一日无茶,或许是茶仙转世,一定要渡什么劫才能重新回到天上。
“不是说茶喝多了牙齿会变黄?”
但他从未见过身边的人有一口黄牙。
温岭说:“喝完多漱口就还好,也有好用的洁牙擦。”
然后他说,你想看仔细点吗,不放心的话。
下一秒,出乎秦知白意料,他伸手去摸了顶灯开关。
暖黄灯光充斥车内空间,没有放过任何一个角落,那张秦知白已经认识得足够充分的脸仍然牢牢吸附着他的注意力,容不得他看向其他地方。
不看就算了。温岭近乎挑衅地讲。
……这是什么话。
秦知白的躯体先于他的大脑开始了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