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岭于是笑了:“我这里最欢迎闲人光临。”
从这一刻起,秦知白的套话大业开始了。
他同温岭没话找话,开始是求证一些c大内部的传闻,组会结束后听同组消息灵通的八卦头子说的一些神奇笑话。
像某某院领导新包养的小三是江城大学的在读研究生,又或者两校有哪两位教授是有恩怨在前的,偏偏交流活动时被安排坐在一起。
以及最近最为离谱的传闻,某学生为逃课竟不惜给自己立失心疯人设,只差一点就真被强制送到精神病院去。
出乎他意料,温岭人看起来清冷,实际多少也听说过这些,他甚至能听见更细节些的信息。
然后秦知白提起在最开始的那次通话里,温岭曾向他提起的,有关睡眠质量和大学生心理健康的某项调查。
温岭已经有很久没有过问他详细的睡眠情况了。当面见到时不说,在过去的通话里,尤其是最初的那两次,秦知白是记得对方曾认真询问过的。
“那个啊,”他这么一提,温岭也想起来,“项目里的社会调查已经到了后面分析的阶段,和数据收集没什么关系了。”
温岭甚至笑他:“你这么关心,怎么前几天不早些来问?”
秦知白开始慢慢习惯和他当面开些玩笑:“……老师你不如放我回去。只是线上聊天的话,我最近在用的模型调教得还可以。”
“那不行。”他调侃秦知白,“贵客难请。”
“对了,”某人装作不经意间提起,“老师是怎么察觉出我就是那个会定期打来电话的‘本校学生’的?”
“太凑巧了。”温岭说,“每次都是在你遇上意外状况时接不到熟悉的来电。”
“声音的特征还能有小插件之类的加持,而思维模式和用语习惯是很难改变的,所以交流多了会有点怀疑……”
他不好意思地笑笑:“其实本来也没多确定。”
那就说明其实是在前几天的通话里才试探出来的。
秦知白没多起疑心。
还好,他想,至少温岭还没有发现那个最为难堪的秘密。
说话间,温岭从身后书架上取了几本书下来,郑重其事交予他,说是新找到的助眠工具。
秦知白接过来看,封皮上作者下方还带了相同字体标注的译者,书名也起得正经,更倾向于学术研究汇总的类别,不用翻也大致知道里头是什么情形。
因为艰涩难懂,所以看多几眼就会泛起困意,说合理其实也合理。
秦知白哭笑不得。
他不可能真安下心做自己的事,又怕引起温岭注意,视线没敢飘得太远,最后落在桌上一方小巧砚台上。
那砚石整体呈青灰色,灰中又隐隐显出点蓝,实在很难不惹人注意。
温岭注意到他在看什么,伸手将东西往他这边推了推,顺带介绍几句:“老端砚石。”
“家里传下来的老古董了。”
砚台笔墨之类物件更多同文人雅士沾上关系,秦知白并不了解其中讲究和工艺。
温岭既推过来,他也不客气。凑近了看,砚台四角各雕有游鱼,鱼目皆是镂空状,表面磨得光滑,其实观赏性大于实用性。
造这砚台的工匠手艺精湛,秦知白猜他耗的料不多,切割时掉下来的边角料里也许都挑不到半个指甲盖大小的石子。
然后他忽然想起某天脑子里突然冒出来的,有关玻璃、水和石子的诡异比喻。
人们身上各有各的特质,若要他凝炼出温岭身上的,在搜刮出能勉强对应的概括性词语前,秦知白会先联想到水。
一泓时常平静、偶尔流动的清水。
细小的石子投进水中,如果力道控制得当根本不会发出多大声响,顶多面上泛起两圈涟漪。
活水包容,等各种动静消失,一切仍旧是先前模样,瞧不出任何端倪。
而与他相对的另一类人,如果要求一一对应,说是混浊的黑水太难听,比作玻璃倒还算恰当。
一颗石子砸过来,玻璃表面会出现裂隙,会有碎裂的清脆声响起,更甚者直接破裂粉碎,二者不能共存,伤人伤己。
秦知白随手翻了几页,没能将纸上内容看进去。
这年头除了真正的文字爱好者和成日同典籍打交道的部分学者,没有谁还愿意看厚重的纸质书籍。
现在他手上正躺着这样一本存在,沉甸甸,份量不容置疑。
纸上是密密麻麻排列的黑色字体,大标题表明这里主要论述失眠成因,秦知白闭上眼睛。
他给温岭发好人卡:是个好人,但没有必要和我靠得更近。
然后秦知白终于意识到,自己潜意识里害怕给对方带来厄运。
那其实是根深蒂固的、一直都存在着的想法,只是到今天,它才第一次有了能应用的场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