帷幔外头那人也没开口,只顺着他的话将药碗放置一旁。
倒是岁晚青先撩开帷幔,安静地盯着他看了许久,面上并无意外之色,忽而轻笑一声道:“你来了,是想好要找我帮忙了么?”
先前二人隔着层帷幔,林藏锦还觉得稍微自在些,此刻帷幔被这人轻轻一掀,竟像是将他胸膛里那颗心也掀了个底朝天似的,被岁晚青盯着看的时候,林藏锦的手心没来由地冒起汗,不知为何,他有种自己从里到外被看透了的念头。
林藏锦压下心头那阵怪异的错觉,用探究的目光与他对视:“先生早知道我会来。”
岁晚青有些疲于应答,只闭上眼摇了摇头,好半天没提起说话的劲儿,看得林藏锦都险些以为他昏过去了,那人才重又睁开湿润的双眼,悠悠开口道:“我说过,你若来找我,我随时恭候……再者,清逸长老似乎很想知道我的近况,派你来看一眼,也是情理之中。”
“看来先生虽身子病了,心却没病。”林藏锦眯了眯眼,垂在身侧的手缓缓攥紧,瞳孔里反射出一道锋利的冷光。
岁晚青淡淡地笑了笑:“有些事非我本意,就像这病……我必须得受着,才好叫背后盯着的几双眼睛放松些许——阁下亦是如此,不是么?”
他话音刚落,林藏锦的眼神刀刃般划过他的面颊:“你早知道师父会让我来找你……还是早就知道我会来找你?”
——他似乎将先前的问题重复了一遍,但话里的意义却截然不同了。
岁晚青看向他时,唇角依旧挂着明晃晃的笑意,回答时的音色却低沉了几分,带着某种意味不明的引导:“在下又无预言之术,如何能得知?不如问问你自己……更希望是哪一种?”
林藏锦直接无视了他这句拐弯抹角的话,声音轻轻地,却带着毒蛇般冰冷的吐息:“先生既然答不上来,又怎知我是来求您的,还是——”
他话音稍顿,几乎没有给岁晚青反应的时间,那只骨节分明的手猛地扼住了岁晚青的咽喉,甚至微微用力,五指便嵌入了皮肉之中。
岁晚青当即呼吸一滞,猝不及防地被他摁进床褥中,神情有一瞬的涣散。
“……来杀您的?”
林藏锦压低声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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澜秀蹲在溯云居旁那条小溪边,手里拿着一株刚采摘的野花。
她回头看了眼紧闭的屋门,想到林师兄已进去许久了,还没有出来,先生也没再吩咐她忙活些什么,莫名有些心慌,但又不敢贸然敲门打扰,只好郁闷地叹了口气,将花瓣一片片撕了下来,很快她手里那株野花便只剩下个光秃秃的茎子。
忽然,她听到身旁的草丛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
澜秀小心翼翼地拨开草丛,只见里头卧着一只毛茸茸的小猫,深黑的毛色纯粹而浓重,澜秀看向那个小家伙时,它正眯起眼睛舔舐肉嘟嘟的掌心,转向澜秀的目光带着慵懒与漫不经心。
她自幼便随兄长来了万剑山,在山上生活了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有灵性的生物,不由好奇地打量起它来:“万剑山一年四季都设有隐蔽的结界,小家伙,你是如何跑上山来的?”
黑猫轻轻地叫了一声,睁开碧色的大眼睛看着她,仿佛知道她在和自己说话。
澜秀忍不住摸了摸它的脑袋,温柔地问道:“小家伙,你饿不饿?溯云居的厨房里还有些肉干,你等着,我拿给你。”
黑猫眨眨眼睛,不置可否,澜秀却已笑盈盈地跑去了厨房。
而走开的澜秀并没有察觉,她方才待的溪边,有一只乌鸦悄无声息地停在了树枝上,正转动双眼,将四周的景象尽收眼底。
黑猫抬起头盯着那只乌鸦,目露凶光,极尖锐地叫了一声,那声音如有实体,凭空便将那束四处巡查的视线击碎成一团黑雾。
而相距甚远的风雅殿内,正撑着额头坐在案台前小憩的清逸陡然睁眼。
他安插在溯云居的那只“眼”——毫无征兆地与他断了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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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外隐约传来一道诡异的猫叫,林藏锦看了眼窗外,短暂地分散了注意力,掐着岁晚青脖颈的手却一分力气也未卸下。
很快,他再次收回了目光,居高临下地看向岁晚青愈发惨白的面色,静静地感受他的脉搏在自己掌心有力地跳动,耳边传来那人一声比一声短促微弱的呼吸。
岁晚青的胸口剧烈起伏,长睫轻微作颤,他本能地挣扎起来,用冰凉的手擒住了林藏锦的手腕,但并没有起到什么实质性的效果。
“你……”岁晚青在断断续续的呼吸声里,紧盯着林藏锦的双眸,眼尾泛红,近乎微弱地用气音说道,“你没法、杀了我的……”
林藏锦凝视着他水雾迷蒙的眸,却未从中看出分毫的畏惧之色——明明已经被人掌控了生死,可那人的眼底竟仍旧带着从容不迫的意味,仿佛生死对他而言,亦无什么所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