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里不知何时下起了雪,溯云居内隐约传来一声比一声急促的呛咳。
岁晚青是被冷醒的,白皙的面颊染上了一层薄红,连呼吸都打着颤。
他支起身子,半掀开床头的帷幔,又止不住低头咳了几声,传唤仙侍的音色沙哑而微弱:“澜秀,你进来……”
候在屋外的仙侍闻声,燃起一盏烛,推门而入:“先生有何吩咐?”
“把窗子再关紧些,屋里的熏炉点上,还有……”岁晚青头晕得厉害,脑子也有些转不动,说到一半停了下来,像是一时想不起要说什么,缓了好一会儿才道:“明日……替我去百草斋取一副祛寒的药来。”
澜秀将烛台放在一旁,听从吩咐关紧了窗,又将点燃的熏炉挪至屋中央,听得帷幔里传来岁晚青一阵剧烈的咳声,像是要将五脏六腑都给咳出来似的。
掌门命她照顾好岁晚青,她不敢有所怠慢,此时见岁晚青抱恙,不由担心起来:“先生是病了吧,澜秀即刻便去百草斋取药……”
“不必——天色已晚,不必惊扰百草斋的弟子,”岁晚青撑着一口气,哑声打断她道,“我没事,明日温掌门若问起,我自会同他解释。”
澜秀眉头紧锁:“可……”
岁晚青偏过头看向窗外的飞雪,少顷才淡淡地叹了口气道:“你若实在不放心,那便替我倒杯热茶来罢。”
澜秀得了令,立马到厨房烧茶去了。
外头的雪还在下。
岁晚青靠着帛枕,闭上眼时脑海里尽是白日里林藏锦跪在阶前的身影,心里想着:不知他此刻是否仍旧跪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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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高悬,风雅殿外飘着如絮的雪。
林藏锦的衣袍早已被雪水浸湿,寒意透过布料钻进他的皮肤,他却好似感受不到冷一般,连眉头都不曾动一下。
风雅殿的正门被人从里“咯吱”一声缓缓推开,跑出一个鹅黄色的身影。
林藏锦一抬头,便见到自己那小师妹火急火燎地从风雅殿内跑出来,替他撑起了伞,碧玉似的小脸满是忧愁,一对杏眸红通通的,应是刚哭过:“师兄!我方才去和师父求情,他说你不用再跪了!”
桃嫣羽伸手要拉他起来,可惜力道不够,林藏锦也没有要起来的意思,目光冷淡地扫过她脸上的泪痕,低眉不语。
“师兄!一会雪该下大了,你快起来吧!”桃嫣羽紧咬下唇,急得围着他转了好几圈,一个劲儿地劝他。
许是见了她被冻红的双手,林藏锦终是不忍地闭上眼,踉跄站了起来。
桃嫣羽作势要扶他,却被他一掌拍开。
林藏锦看也不看她一眼,冷然道:“不用。”
说罢,他越过桃嫣羽,快步走入了风雅殿,身后的少女则连忙跟上。
清逸真人正坐在正殿等他。
见桃嫣羽跟着林藏锦进来了,清逸便安抚地摸了摸小徒弟的脑袋,和蔼一笑道:“嫣羽,你放心,为师不会苛责你林师兄的——你先下去吧。”
桃嫣羽吸了吸鼻子,应了一声,又转头看了林藏锦几眼,见他神色如常,并无大碍,这才抱着伞离开了正殿,向自己的居所走去。
待她走后,林藏锦规规矩矩地拢袖一礼道:“师父。”
清逸坐在堂前,把玩着手里的蛇纹玉,并不回应。
这玉石是前不久四长老元旗从凡间寻来的小玩意儿,本来只送了掌门一副,但不久前掌门又将其转赠给了清逸,于是便兜兜转转送到了风雅殿来。
其实论年岁,清逸应当是万剑宗四位长老中最年长的,可他虽已活了一千多岁,面上却并无衰老之相,那张清隽俊秀的脸反而看着比年纪最小的二长老折风还要年轻几分。
无论春夏秋冬,他身上总是套着件繁复厚重的外袍,裹得格外严实,像是怕冷似的,此时从衣袖里伸出来把玩玉石的手却布满了褶皱青斑,显得极其违和。
过了好一阵子,他像是终于玩够了,才将那玉石攥在手心,抬眸看向了立在殿中央等候许久的林藏锦,走下台阶来到他的身旁,亲切地替他拂去了肩头的落雪,缓缓发问:“背上的伤好些了吗?”
林藏锦在他开口的一瞬间神色紧绷,闷声道:“嗯。”
“一会回去把这身衣服换了,可别着了风寒。”清逸的目光落在他湿透的衣袍上,渐渐收了笑意,语气愈发凝重,“为师知道,这件事不怪你,本不该让你担罪,只是掌门那里……为师必须得他给一个交代。”
林藏锦眸色暗沉下来,声音微不可察地发颤:“是因为……沈师兄吗?”
清逸正低头想着什么,忽而听到他这话,似是有些意外,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叹息道:“你沈师兄的事,为师也没有想到,你也别太自责了——此事暂不可声张,待抓住了窃取仙器之人,自可替你沈师兄报仇。”
林藏锦颔首道:“弟子明白。”
“还有一事,为师需要你去办,”清逸拍拍他的肩,面色晦暗不明,“最近朝枕梦安稳得很,为师倒没听说有什么人来咱们云川落——好生招待一下那位新来的岁先生,查清楚他的底细,可别让宗门里混进来什么不干不净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