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上湿滑,也难为他还要撑着伞跑来。
书生一袭白衣,衣摆下溅了不少泥点,并没顾忌水洼,只是专心护着怀中纸卷。
温舒苒戴上斗笠去迎他:“清和兄,怎的如此着急。今日考得如何?”
虽然瞧他这面上表情,应是胸有成竹了。
果不其然,季泽先将那叠宣纸递与她:“还以为我记错日子,怕你已启程去了苏州府。题应是不难,倒有几处新颖。”
温舒苒诚恳抱拳:“清和兄,劳你记挂,多谢。”
他才考完,就要把题给她背抄出来,实在是很有义气。
“此去苏州府,沿途有个落菱浦,我打听到那处尚在报考期限内,温兄应当还能赶上。”
近日阴雨连绵、河道湍急,温舒苒虽是略通水性,但带着几个小孩却不方便走相较之下更快的水路,免得途中发生意外看顾不及。
若他们去这依水而建的落菱浦,决计是要绕路的。
温舒苒并未多言,只是再次道谢。
“季清和,你考得如何了?”后门多了几道喧嚣杂音,音调略显高亢,看来也是很有自信。
是他的同窗好友。
“我们寻思见不着你人影,还道是去看哪家的美娇娘呢,谁知是温殊这厮。”
“慎言。”季泽轻喝,“你我远不及温兄学识涵养,如此轻慢,有失礼数。”
后院霎时拥挤起来,竟围进来十数人。温舒苒挨个打量着,倒也和季泽一般文质彬彬,往日倒未曾谋面。
应都是白山镇来的了。
几人目光明显不信,估计是对她颠沛街头的经历有所耳闻:“季清和,你莫要轻易被这厮诓骗了。”
温九一介乞丐,吃不饱穿不暖,还拖着几个累赘,不仅身无分文,也没受过正经教导,怎么可能有真材实干?
季泽还要再辩,一旁被忽视许久的李二狗夺过她手上的扫帚赶人:“去去去,一群穷酸书生,真是倒霉催的,我们利来楼后院是你们能随便进的?”
那群书生避闪不及,被那脏扫帚呼了个结实,当即唧唧歪歪地叫喊起来:“竖子尔敢!”
温舒苒看着眼前乱糟糟一团,好气又好笑,遥遥向季泽拜别,随后趁机从后厨躲去了前厅,未料没顾着看路,和掌柜老头撞了个正着。
乞丐头子当即横着躺尸:“赔钱。”
掌柜老头无语至极,腿脚灵活一拐,径直从她旁边大步过去。
温舒苒眼瞧计谋失败,忙不迭爬了起来,顺手拍了拍身上的灰,很是殷勤:“咳咳,掌柜大人,咱们是一块走吧?”
掌柜斜睨了她一眼,“怎么?”
“我不识路。”
温舒苒目光清澈。
“……”
老头的目光在后院新拴着的老骡和旧车上停留片刻,又转到她身上来,眉心跳了跳,“你请不起车夫?”
这当然是显而易见的了。
她若是有钱,自然也不会租这驾看上去马上就要寿终正寝的骡车,也自然就不会被众多车夫嫌弃。
温舒苒补救道:“我学东西比较快,应当也算会了。”
毕竟说来,掌柜也是因着发掘出了她这三好员工才能实现苏州府利来楼青云镇分部营收翻倍暴涨被召回去,总不能把她丢下不管。
“……”
老头继续陷入沉默。
天色渐晚,镇外。
细雨迷蒙,人踩着泥地一脚深一脚浅,雨水汇聚成溪从山上汩汩流下,浸透了草根。昔日废墟之上已新建了庙宇,虽只有个大致雏形,瓦檐铺得齐整,串串雨珠如帘般悬落,若是书生,此时赏雨吟诗倒为最佳。
温舒苒扛着锄头,披了一身蓑衣,确定方位后当即开挖。
思来想去,还是这处适合藏物。
住了小半个月,没有谁比他们更熟悉这里的一砖一瓦。
泥土因湿透而不甚结实,没一会儿她就见到了熟悉的那角银白色。
温舒苒扔下锄头,把荷包仔细扒出来,确认无误后,盯着那上好蚕丝织成的精致纹样被血浸染,本细腻华贵的布料被泥石磨得尽是勾丝,觉出些惨不忍睹的意味。
粗粗擦拭干净上面的污渍,乞丐头子随意将荷包往怀里一揣,提着锄头就大模大样地回了镇上,还不忘随手薅了两把野草。
“温生,又上山了?”
这几日“他”倒去得勤快,任谁看了都得咕哝一句这温九不知从哪读的书,如今竟还改了性子,为着毫无血脉关系的叛逆少年如此尽心。
抱着重新结识这位新晋名人的想法,镇民友好微笑。
温舒苒颔首致意,一举一动很是端正有礼。
传闻不可尽信,真看到性子截然相反的同一副面孔出现,却是惊得市井镇民浑身发悚。
说不定是除夕夜里摔破了头,被哪处的孤魂野鬼上了身罢。
这般猜想,再看着乞丐头子扛着锄头一身白衣,夜间寒风簌簌,灌进衣领袖间,他们便也顾不得搭话,当即吓得三魂掉了二魂,忙不迭跑走了。
“?”
温舒苒目移至肩上的破旧锄头。
她看起来就这么像随机攻击路人的暴民吗?
*
也不知道是不是睡桥洞睡久了寒气入体,一觉醒来,乞丐头子浑身刺痛,简单活动了一下筋骨,便叫几个小孩到骡车上等着掌柜一道出发。
临行前,她先领二黍去万安堂换药。
甫一进门,就对上阿稻那副面无表情的死鱼脸,比之一般的叛逆少年还要欠揍些,此刻就淡淡地抬了抬眼皮,仿佛这就算是打招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