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着小菽给的缘由赶走衙役,温舒苒也彻底没了睡回笼觉的心情,洗了把脸便招摇地拐去万安堂探视了。
昨日她把几个大夫从被窝里拽出来认那一兜子瓶瓶罐罐,看在能私吞其他秘药的份上,万安堂自然心知肚明地没去追问这些玩意儿都是从哪来的。
而那跟烫手山芋似的银白月莲纹样荷包早被她埋进了某个犄角旮旯,只等出镇入城之时再掘出来带上。
阿稻还是昏睡着,即使短暂解了毒,但他身体积病已久,还需慢慢调理。温舒苒便就来回照看,也不忘继续教小孩们读书认字。
琐事纷杂,转眼便到了县试开考的这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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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末了,青云镇又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这阴雨连绵不绝,桥洞底下的河道也愈发湍急。
书生们各自打着油纸伞,聚在县学明伦堂外,只待依次进场。
按说县试每年一次,实难有什么新鲜事,但今年,家家户户围在明伦堂外两三条巷子内,翘首等待。
温舒苒抱着看热闹的心思,搬了个小板凳,坐着对门屋檐底下嗑瓜子。
她昨儿才知道,镇东有个地下赌场,居然还特意开了庄,压今年是哪个书生能顺利进入府试。
季泽的赔率是最低的。
也是,清和兄一表人才,是十里八乡远近闻名的天才书生,那精神气,若困囿于小小镇上,实在是委屈。
而之所以知道这件事,全靠几个苦闷书生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当时正收拾桌子的温舒苒难得踉跄,差点连带着餐盘全摔在地上。
万一把人教坏了……
自此,任季泽再来寻她求教,温舒苒也不怎么敢忽悠人家了。
雨声渐密,她不时往街口探头探脑。
县试一般由县官主持,而他们平江县如今的县官名义上还是赵贪。
这么短短十来天,赵贪失踪的消息还被捂得严严实实,除了县衙与他们利来楼掌柜,竟无一人知道赵贪早已不在青云镇内,且生死未卜。
时辰将至,考生早就进了门。温舒苒手上的一把瓜子也见了底,觉着自己在这不知道等什么实在无趣,卷了瓜子皮就起身,连考完要待季泽给她透题都忘得一干二净。
人实在不能干什么缺德事,不然真得记一辈子。
这么一起身,动作稍大,瓜子皮稀稀落落从指缝间落了一地。乞丐头子觉得自己这运气也实在逆天,只能认命地弯腰,用手去拾那被雨和湿泥沾了个遍的人造垃圾。
马蹄声不徐不疾,踏在青石板上的响动隐隐传来,几声重铃听着很是熟悉,温舒苒指节微颤,很是不可置信地扭头看去。
是那样华贵端庄的大驾马车。
赵贪竟然真的来了。
莫说古代,就是现代的医疗科技,人的肩膀被箭射个对穿,也不见得十来天就能下地的。
更别说他是来上班的。
行人慌忙避让。
青云镇的平头百姓哪里见过这种大官出行的正经阵仗。
这么狭窄的长街短巷,这紫檀木漆金祥云马车一路稳当疾行而过,串串雨珠滴落,溅在那厢顶、铃边,金蟾玉雕精致夺目,甚可窥见京中一派奢华盛世气象。
不愧是赵贪。
除去上次山道损毁的那些,也不知道哪里能给他随身藏着这么多华贵的家当。
俗话说人最显摆什么说明越在意什么,但按她这么几次交道打下来看,赵贪那气质浑然天成,明显不像是那类后天补偿的暴发户作风,着实稀罕。
脑中这么来回想了几遭,温舒苒猛然意识到——她已经开始在意赵贪了。
这可不好。
马蹄声将近,她手下检瓜子皮的速度加快,却因着雨水浸染而难以从青石砖上轻易捻起,乞丐头子捡了大部分,剩下的随脚碾进了石缝间的泥土里,搬起自己的小板凳就要跑。
虽然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跑,但想来,他们要是再碰面属实尴尬,与其被刻意忽视,不如先主动错开。
明日她就要启程。
若是赶得上季泽给她背些真题,她倒是能在路上勤加练习,看看沿途能不能有幸碰见还在县试报名期限的县镇,起码今年还能迈进科举的大门。
首先飘来的是檀香。
马车径直从她身边驶过,窗帘微掀,浓郁的檀香争先恐后地从缝隙中扑了出来,牢牢摄住了她的心神。
乞丐头子偏就朝那车中看了一眼。
青年单手撑着脑袋,似在假寐,墨发束得端正,一身鸦青色长袍绣金织玉,明俊精致的五官微微流溢出几分冷意,最主要的,他看上去精神如初,不露半分病态。
马夫朝她一瞥,却也只来得及一瞥,女子的身影便迅速消失在后面密密的人群中,寻不到任何踪迹了。
黑衣人忍不住出声:“主人,方才温姑娘……”
赵贪微睁了眼。
黑衣人顿了片刻,觉得主人应该不再想听到那白眼狼的任何讯息,自觉闭嘴。
拽停了马,黑衣人将缰绳交给明伦堂前早已候着的仆从,几步跳下马车,一边摆楼梯一手打伞,动作十分麻利。
雨天路滑,还积水,主人现在有伤在身,必得要事事留心。
说来也是奇怪,养伤的这十来天,青云镇和平无事,唯一闹大了点的就是流韵楼死了个跋扈主管,据说房内曾被人洗劫一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