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温舒苒安静坐了下来，觉得自己伤口又开始隐隐作痛了：“您问。”

说完又想起来这位大人问过了，连忙补救道：“那夜大雨，山路难行，掌柜叫我跟老胡的车出镇，到山神庙再停，哦，老胡是我们利来楼的采买伙计，大家都知道的。”

赵贪沉吟片刻，应该是没信。

他却没再过多追问，似乎是礼节性地说了一句：“见你没事，我便放心了。”

青年从板凳上起身，周遭勉强维持的市井气息瞬间烟消云散，仿佛一步就与青云镇中所有平头百姓泾渭分明。

温舒苒忽而想起了那日书生对此人的评价——褫夺大权、万人之上，人人皆惧赵贪。

察觉到身后打量自己的视线，青年微微侧身，像是想起什么般莞尔道：“做得不错。”

＊

等到伙计跟她八卦完这短短一天发生了多少风波，温舒苒这颗不问世事一心求生的心才终于高高悬起，后知后觉自己小命危矣。

老胡被巡视的衙役发现的时候，半个身子都泡在冰冷的河水里，若不是外衫被树枝挂住，他就要溺毙于暴雨湍急的流水中。现下不仅受了惊还染了风寒，估计没有十天半个月是好不了了。

利来楼因为食材短缺而停业至今，掌柜在知晓老胡出事的时候，甚至立刻派人去镇外寻找她的身影，就怕晚了一步。幸好，一大早的，自己就被抬回来了。

而青云镇上属平江县，县官在得知赵贪即将抵达后连夜卷款出逃，还自作聪明伪装了几辆“替身”板车，独将这些年贪污腐败所得黄金与账簿偷藏进了利来楼。

温舒苒疑惑：“不是早有传言赵贪会来？这县官早不跑晚不跑，怎的非要这时跑？”

大字不识的伙计一噎：“大家都这么说，你就别管那些有的没的，听俺说完。”

这赵贪雷厉风行，当即将利来楼上下查了个遍，在确证了他们什么都不知道且只是被嫁祸的后才作罢。那县官一个芝麻官职，竟整整收了八百两黄金，消息昨日才飞鸽传入朝中，今早人头落地，脑袋就挂上了菜市口。

这般悬首示众，当即引得京中文人墨客口诛笔伐，怒骂赵贪手段狠辣、有违祖训，一时之间没人胆敢接任平江县令。正值县试，县中大小事务纷杂，赵贪临时代职，竟又查出不少盘根错节的利益关系。

不到半日，菜市口又挂上了三个人头。

温舒苒震惊了。

“这赵贪到底是何人物……”

这速度、这效率、这本事，她忽然又有点相信他“朝中大官”这个头衔了。

伙计面面相觑，似是不解温哥怎么孤陋寡闻到这个程度：“我朝首辅啊。”

等等。

温舒苒觉得自己受到了欺骗。

虽说人有多面性，但这反贪防腐行动不是做得很好么？怎的连平民百姓都嫌恶不已，骂起“狗官”来那叫一个利索。

伙计仿佛看出她心中所想，当即啐了一声：“他娘的，那狗官自己把钱吞了！全是我们的血汗钱！”

“……”

温舒苒明白了。

赵贪其人，无愧其名，当真是贪官之首，贪官之翘楚，贪官的终极范畴。

再等等。

若是这么看，赵贪明明早就已在更前一日抵达青云镇的途中遇到了刺杀，动静这么大，居然还瞒下来了么？

虽说次日暴雨，确实是把痕迹冲刷得一干二净。

温舒苒忽然有些木然。

唯一知晓此事且还活着的外人只有她了。

而她两次三番突兀出现在所谓“案发现场”，实在不能算十分无辜，被怀疑也是正常的。就是那“封口费”与“做得不错”之间的联系，她还是没太敢猜测。

首辅在试探。

刺杀他的人和县官或是其背后势力有无关系。

试探谁？

她吗？

她不就是个乞丐头子吗！

＊

这么大张旗鼓闹了一遭，利来楼的风评显著下滑。

原是那猪狗不如的县官贪污受贿无辜牵连，邻里却像看热闹不嫌事大般添油加醋。现今，哪怕是黄口小儿都觉着这偌大酒楼是靠赃款建起来的，是那可恨县官的秘密产业。

一众伙计围在后厨，还能听见大堂紧闭的厚重木门外不时传来敲砸的动静。

温舒苒悄悄给自己夹了块隔夜的红烧肉。

“掌柜大人！”小二何其眼尖，挤着个嗓子就叫唤起来，“姓温的他偷食！”

被发现后，这乞丐头子倒也不藏了，捧着一碗刚煮好的白粥，理直气壮地大快朵颐，还没忘记口齿不清地反驳道：“隔夜的怎能算偷食！我这叫杜绝浪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