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只是猜测,但周围几十个严阵以待的黑衣侍卫却不是吃素的,就算这人真是绣花枕头一草包,也不能随意轻视。
毕竟一言不合就把自己灭掉伪装成坠崖身亡可太简单了,再不济连伪装也不用伪装。她举目无亲,又有谁会在意她的死活?
温舒苒忽然特别通透。
既然摸不清对面到底是何打算,也不能因为自作聪明而被直接灭口,最好的办法就是装傻并恰到好处地给出一个不被杀害的合理理由——比如自己有点用处。
她思考片刻,还未想到如何开口,落到对方眼里就变成了默认。
眉目清俊的青年沉思片刻,从怀里掏出一个银白月莲纹样的华贵荷包,掂了掂重量便抛了过去。
“?”
温舒苒手比脑快,在下意识拒绝的前一秒已经不争气地将那袋碎银稳稳接住。
“封口费。”青年如鸦羽般的睫毛微微垂下,好整以暇地看着她,在诸位属下震颤而不解的目光中竖起骨节分明的纤长食指,在那薄唇上停靠一秒,“不杀你了。”
翌日清晨。
河道穿过山清水秀的青云镇,乌篷船窄低矮,岸边浣衣的年长妇人干举着个捣衣杵,和来往船夫有一搭没一搭唠嗑着邻居的琐碎家事。利来楼离得远,却依然人声鼎沸,因着桌椅不够,甚至有人情愿站着,只在门外探头探脑。
朝中大官的车队声势浩大,一路经过青云镇,不知停在何处歇息,而温舒苒根本不想在意。
一大早的,小二见这乞儿埋头干饭,胃口似乎前所未有的好。若是不经意间撞上“他”杀意腾腾的目光,还能惊得脊背发凉。
实在按捺不住求知欲,他一边忙着活计,一边缩着脖子凑过去:“温哥,今日可是谁惹你了?”
温舒苒啃着馍馍,斜睨了他一眼:“这利来楼就你一个小二么?闲成这样?”
“爱说不说。”小二脾气上来,径直翻了个白眼,转头就走。
即使过了一夜,她仍是气得咬牙切齿。
一想到那帮歹徒的高贵嘴脸,难得被贫穷消磨掉的斗志就忍不住熊熊燃烧。
不、杀、你、了?
温舒苒怒极反笑,觉得自己所剩无几的尊严受到了直白践踏。
来的不是朝中大官便也罢了,来个京城混子,不仅如吃饭喝水一般轻松挤掉他们乞儿的生存空间,如今还像施舍什么似的,把放弃草芥人命说得那么菩萨心肠。
若她不是实在捉襟见肘,那袋银子她必然要快准狠绝甩对方脸上。
逞一时威风丢一条性命,温舒苒认清现实,忽而又怅然万分叹起气来。
“姓温的,你怎么还在磨蹭!”掌柜大白嗓一嚎,硬生生把她那道没叹出来的气堵了回去,“再拖就扣钱了!”
她搁下碗筷,擦了擦手上的油渍,决计今日就给这群封建余孽讲讲什么是自由平等公正法治。
掌柜叫人在一楼临时搭了个桌案,还搜罗来四书五经供温舒苒发挥。当然,她实在不能理解这群迂腐书生为何愿在吃饭如此神圣的时刻听她谈些云里雾里的哲学名词,不过无可否认的是,被吸引来的客人越多,她的存在价值便越有保证。
虽说是个古人,但身为现代社畜预备役的温舒苒也不得不佩服掌柜超前的经营思维。
一般是茶馆内才有说书先生。这类说书先生主讲灵异志怪,越新鲜猎奇越讨人喜欢,还有什么宫闱秘事、朝廷风波,能八卦到的就没有不添油加醋的。
而利来楼不仅充分利用了科考季的客潮,还打出独家限定的名号,以她答题新思路、思考新角度的忽悠手段,将这群温习充分但信心不足、温习不足但信心有余的布衣书生牢牢套住,近日赚得是盆满钵满。
温舒苒翻开书卷,正思索着今日用哪段经典打开话头,因为惊吓忧惧和睡眠不足而略显迟钝的脑子才反应过来。
为什么她要害怕一个实名巡访的“朝中大官”杀她灭口?敌方公然行刺,自己不正好是这个十分珍贵的现场目击者么?
诸位书生只见这位特聘讲师忽然破口大骂,许是又看到什么值得批判的死板条文了,当即精神一振,就要洗耳恭听。
孰料对方却将目光转到他们身上:“你们可有谁知道那来镇上巡访的狗官到底是谁?”
“行不更名坐不改姓,赵贪啊。”诸位书生理所应当,“他此次还特来我们八府一州当主考官。”
*
暴雨惊雷,打了她一个措手不及。
利来楼997工作制全年无休,好不容易熬到入夜,温舒苒忧心忡忡地眺望远山黑影,又是一阵长吁短叹。春季少见如此浩大的雨势,楼外倾盆如注,河道水流汹涌,砖地上已然淌起小溪,不敢想象山中泥石混杂、行进艰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