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舒苒用了一日将那些被褥和衣衫洗净、煮沸杀菌和晾晒,全程不仅需要时刻注意山林用火安全,还要时刻警戒周围有没有野生动物袭击,这般提心吊胆过了一天,直到日沉西山才回到庙中。
天还黑着,人却醒着。
是什么能让一个失去闹钟的女大学生不睡过头?
是求生的本能。
浅草葳蕤,朝露漙漙。
山中清寒微漉,尚未回暖。溪涧流声犹带冬凉,近处禽鸣时起,草木方苏。
她咬牙哆嗦着用一整桶冷水将自己从头到脚冲了个干净,套上衣服后马不停蹄一路狂奔,跨越山神庙–青云镇三千米障碍跑通勤距离,并成功赶在“利来楼”开门迎客之前准时抵达。
当温舒苒顶着两个大黑眼圈飘进楼内时,将正在做些洒扫粗活的小二吓了个魂飞魄散。
“姓温的!你有病吗?”他怒骂一声,差点把抹布扔她头上。
姓温的不想搭理,只想趁机蹭个早饭。
这么定睛一瞧,小二才意识到,眼前本来邋里邋遢的乞丐今日竟是难得的周正朴素。
“他”那一副瘦削纤弱的身骨隐在宽大灰旧的衣袖之中,虽难掩贫寒,却有几分清雅,只是弱不胜衣。若非亲眼所见,谁能将眼前这人,与昨日街巷中啼饥号寒、污垢满身的乞丐联系在一起?
小二又将目光转向那张面无表情的嚣张厌世脸上,一阵恶寒,把这点可怕错觉从脑中甩了个干净。
温舒苒给自己利索舀了碗刚熬好的热粥。
捧着个漂亮瓷碗还没尝出什么味道,掌柜就不由分说将她拖去了大堂中央,示意了她工作地点。
温舒苒看着台下一众慕名而来、目露热切的布衣书生,忽而意识到有哪里不对。
她展开怀里揣着的宝贝工契,对着日光仔细瞧着上面和小二同等的低廉工资却不等的脑力工作内容,气笑片刻,抬脚就要去跳河。
*
这朝中的大官就像薛定谔的猫。
人人都说他要来,偏就温舒苒左等右等,等到了一个“如来”。
仿佛存在又仿佛不存在,没人知道他什么时候露面,只苦了这一群无处可去的乞丐。
自然,他们学哲学的向来情绪稳定。
虽说被掌柜狠狠坑了一把,但在她有了正式工作后,日子还是好过很多的,起码不用次次挨饿了。
曾经三天落不着一顿饭,现在五人能保障基本一天一餐。
温舒苒不由得开始幻想,若是这么努力下去,他们大抵只需小十年就够在青云镇买个砖瓦齐整的小宅子。
是了,只有五人,阿稻至今未归。
桥洞底下早已人去席空,衙役也说没被逮走过,让温舒苒都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忘记跟他说明情况。
或者阿稻根本没把她的话放在心上。
青云镇最近和乐无事。若他不是被人哄骗,也不是惹了麻烦,那便是小兔崽子自己翅膀硬了,竟不打算回来了。
她将唯一的床褥让给了四个小孩,兀自躺在就垫了一层破草席的石砖板上辗转反侧,忧心着阿稻是不是真的离家出走。
未曾预料,院内乌漆墨黑的,二黍痛呼一声,原是他们买不起蜡烛,这小孩夜里摸路时没看清门槛,把手臂给摔断了。
夜凉似潭,更夫敲梆声远远传来,家家门户紧掩。
顶着宵禁,温舒苒只来得及披件外衫,一路火急火燎地赶去医馆求助。
万安堂门面不大,仅是挂着一个简朴的牌匾。屋内草药味极浓,木架子摆得满满当当,狭窄逼仄的房间内勉强挤着几套桌椅,倒是能一眼从后门看到堂中井边正铺在地上晾晒的药材。
她一路畏畏缩缩地躲着官兵,直到爬墙翻进医馆后院,使尽浑身解数,甚至加了双倍的诊金,才说服值班大夫答应在城门放行后去镇外山神庙给二黍正骨。
别说拮据,这下负上了债,以后吃饭可能都得靠员工食堂接济。温舒苒咬了咬牙,将兜里还有的现钱全用来向万安堂再买了两小捆蜡烛。
若是掌柜咬死不答应,那她……
那她也没有什么办法。
温舒苒抱着蜡烛,埋头往破庙赶。
摔断了手不是小事,她可得回去看顾着些,免得二黍不小心又磕着碰着。
山高路遥。
寒星巍巍,矮山轮廓隐约可见,层林浮动,叶声嘈杂。说是主路,实为铲平了杂草的泥土地,不过是无数商队马车往去反复,将道路踏得结实平整。
碎石和积尘轻易进了温舒苒一双破草鞋内,硌得人脚疼,她却没时间在意。
只是,长路坦坦,竟安静得只能听见自己胸腔内鼓胀的跳动声。
实在不行,靠山吃山,做个猎户。虽然仅凭他们几个妇弱病残,很有可能是被猎的那方。
古时可没现代那么好的治安。常言“山中猛虎”,想来某些凶残的珍稀保护动物在这处该格外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