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温舒苒被自己脑中乱七八糟的幻想吓得抖成瑟瑟落叶,不徐不疾的马蹄声才从前方转角传来,宛如救世之音。
或许是赶路的商队需要连夜抵达青云镇,所以并未选择在城外驿站落脚。
她自觉提前避让。
直至看见数驾端庄大气的华贵马车四平八稳地在泥地上奔腾而来,溅起半米高的飞尘。
紫檀制成的车厢红黑发亮,还嫌不够惹眼一般用彩漆在上面涂绘祥云瑞气,金银玉石被精雕成蟾蜍镶嵌在四周,圆玉珠帘随风而动。如此速度,悬于梁上的八角风铃也并未剧烈震荡,可见其用料之重,连驾马的车夫都衣着正式,眼神犀利,是从未见过的紧衣黑袍。
温舒苒眼红万分,几乎是立刻确认了来人的身份。
这朝中大官终于由仿佛存在定性为确凿存在,她心里却只有一个念头——如此招摇,也不怕被抢。
心念才动,“咻”的一声,箭矢破空,当着她的面扎穿了前头骏马的膝关节,引得黑血飚飞,群马嘶鸣。
追尾现场惨烈万分,数十名山匪从天而降,一刀就把车顶劈了个粉碎。
……
温舒苒陷入宕机,安静而缓慢地抱着蜡烛蹲在了草丛里,试图于二十多年的和平记忆中搜刮出一个切实有效的逃命办法。
人生只有起起落落直至一落千里。
拼杀声愈发激烈,她闭了闭眼。
虽然他们现在挨得很近,但是她早早就离开了主路避让,说不定并没有被人发现。
这么说服自己后,温舒苒深吸一口气,半矮着身子,视死如归般迈开了向后的一步。
“铮——”
剑鸣如破阵琴声。
一道冰凉而锋利的剑刃准确无误地横在了她的脖颈之上,无声无息,让人后背激起一阵寒栗。
“我什么也没看到!我只是路过的……唔。”颤抖的声音颤抖的手,温舒苒语速飞快,却只觉出那剑刃抵得更深一分。
肤上传来刺痛,能感受到一丝温热的液体从那处微微溢出,温舒苒僵如死木,动也不敢动了。
清冷如寒霜的嗓音轻笑一声,反手一剑将她的长发尾梢削落。
温舒苒瞬间原地抱头蹲下,闭紧眼睛捂上耳朵,将自己不问世事的装死诚意体现得淋漓尽致。
似乎过了整整一个世纪,身后的可怕动静才渐渐归于寂寥。
一句肃穆冷峻的报告透过指缝传入耳中:“主人,已经处理完毕。都是死士,没有留下线索。”
温舒苒心中绝望。
是了,都处理完毕了,就差她了。
这队穷奢极欲的马车估计只是个幌子,有人要来刺杀这“朝中大官”,还伪装成土匪的模样预备甩锅,谁料对方早有准备,将这死局轻易化解。
朝中风云诡谲,她已窥见一隅。
果不其然,“她是何人!”那听起来像是个属下的家伙似乎终于发现还没半腰高的草丛里窝藏了一个动机不明的目击证人,大喝一声,刀剑出鞘声音锐利,似乎就要不分青红皂白把她一起砍了。
她就稍等了不过半秒,瞬间意识到身后放了自己一马的大人并不打算出言阻拦,立刻把怀中揣着的两捆蜡烛高高举起,眼还不忘闭着,“等等,各位大人!听我解释!凭我现在这身物质基础,根本没有任何能动性会对你们造成威胁啊!一切都是意外,我是合法平民!有户簿的!”
糟糕,最近忽悠那群书生忽悠惯了,未曾想现在性命攸关的时候还能把自己忽悠瘸了。
好在,他们像是被自己唬住,没有进一步的动静,温舒苒于是硬着头皮往下胡诌,“我只是偶然于此时此刻出现在此地,您若是干涉因果律,说不定会引发必然报应。孔老夫子也曾曰‘仁者爱人’,想来这位大人德高望重、深有体会,不如今日我们就当彼此从未相见,大路朝天各走一边,如何?”
“不如何。”
袖手旁观的这位大人忽而出言,似乎示意属下收剑,缓缓走到她身前。
“这话确实有些难懂,大人莫急,就让鄙人细细给你解释一番——”
温舒苒挣扎片刻。
而脚步声未停。
“大人,我膝下还有五个嗷嗷待养的孩儿,您不能这么狠心,杀、杀人灭口啊!”她一把鼻涕一把泪,依然没敢睁眼,“鄙人所居之处不过郊外那破旧不堪的山神庙,我们遵纪守法、踏实务工,从未干过伤天害理之事啊!”
“……五个?”那人止步,语调未稳。
她立刻拼命点头,眼泪汪汪,“大人若是不信,可以去这附近的山神庙一探究竟。唉呦!可怜我的二黍,今早刚摔断了手,家中一穷二白,根本请不来大夫……”
“你想讹我?”
呼吸忽然凑近,惊得温舒苒下意识睁眼,一下撞入那双洞悉人心的深邃眼眸。
青年一袭暗色长袍,周遭气质清冷如皓月清风,尤其是那双漂亮眼睛,似乎如常年氤氲着薄雾的幽潭,淡然的眸光中却藏了一丝慧黠,此刻正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
温舒苒一时恍惚。
噢,失策了,这年纪实在不像什么朝中大官,更像是狐假虎威的纨绔子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