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过辰时,初春日头正好,细柳新绿,三层酒楼内漆得发亮的松木浮香沉沉,别有格调。
温舒苒语毕,这才发现偌大的“利来楼”不知何时围了许多人,无论是楼上厢房的贵客还是旁边的酒鬼,都难得聚精会神地探头盯着他们这边的动静。
也不知道这段言论有没有惹祸上身。
尚未将某不知名朝代的规则摸清的她果断抬脚,还不忘掩饰道:“罢了罢了,我不多管闲事……”
近日看这些自诩清醒的书生到处吹水,终于是找到机会狠狠奚落一番了。
只盯着书上那几个字眼却不问民生世事,听信谣言而不去求证,既想进入国家机器又不愿适应社会现实,要是他们敢揭竿而起发动起义进行革命,那才叫一个知行合一。
温舒苒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拔腿就跑。
“这乞儿口齿伶俐,说得实在有理。”
“是了,这位小哥是哪家书香门第落魄?竟从未有所耳闻——”
出乎意料的赞声不高不低,恰能被掌柜听清。
那被驳倒的布衣书生目光呆滞,人生观念似乎由此受到了莫大冲击,竟像终于会自己思考了一般。
一道伟岸得前所未有的身影忽然把过道堵了个严严实实,拦住了她的去路。
温舒苒定睛一瞧,才发现是刚刚把她果断挂掉的HR本人。
掌柜淡定自若地朝她甩出一张字迹未干的纸契,仿佛完全忘记了刚刚他是怎么鄙夷此女的。
生存还是气节?
温舒苒一秒也没有犹豫,攥着稳定工作的手还在微微颤抖,生怕再晚一秒掌柜就会改变主意。
“掌柜大人,您的大恩大德实在没齿难忘!鄙人今后一定竭尽全力奉献自我,和诸位共同建设更好的利来楼!”她感动得热泪盈眶。
原来还有考察part。
温舒苒拍拍胸脯,向掌柜保证自己四肢健全,现在就能干活,并想上手给老头捏肩捶背以示感恩戴德。
才在心中打着精明算盘的掌柜咆哮一声猛地跳开,差点踮起脚来跳天鹅舞:“姓温的!若我明日见你还是这副邋里邋遢的乞儿模样,我叫衙役将你扫地出门!”
温舒苒二话没说,忙不迭退步走出。
而待她欢欣雀跃地离开后,小二捂着仍隐隐作痛的后脑勺,忿忿不平问道:“掌柜,他一介贱民,您怎的冒着风险收他进来?要是冲撞了贵客……”
那还不是临时兴起的口头许诺,而是实打实的长工纸契。
他们青云镇尚处富庶江南,百姓生活和乐,乞丐也能管个半饱,官府偶尔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要是搁在动乱点的边陲小镇,这横得没边的乞丐头头都是要被拉去营中充军充奴的。
贱民就是贱民,没有户薄,不劳而获,靠没脸没皮伸手要饭苟活于世,在三教九流中都居于最末等。
若是因家中犯事被贬,那就更让人避之不及了。
掌柜瞥了他一眼,并未作答,只是冷酷地拨下算珠:“消极怠工,扣十文。”
小二悲鸣一声,决意与那乞儿结下死仇。
*
去澡堂是没钱去澡堂的,新衣更是没钱买的,温舒苒摸了摸兜里油光蹭亮的两枚铜板,仰天长叹,决定先找一下阿稻那个小兔崽子究竟在哪鬼混,然后去山间野泉凑活一下得了。
五个小乞丐中,阿稻年纪最大,是最有自己想法的一个。
他的身板尤其瘦削,整日阴沉着脸,只有私溜出去回来后心情才会明媚少许,愿意帮她跑腿,其他时候就像温舒苒对他做过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一样,理都不带理的。
天光已然大明,县衙又开始了扫丐的一天——但现在的温舒苒已经不需要东躲西藏了。
有了工契的她相当于有人为她做了担保,只要找个时间去县衙登记户籍,她就算是这青云镇的合法平民了。
人生的机遇就是这般,幸福降临得如此突然。
这衣衫褴褛的乞儿不经意间从某位已经眼熟她的衙役前晃悠过去,又不经意间露出自己新鲜到手的工契,还不经意间“诶”了一声,将那张工契展开,透过阳光,心满意足地欣赏着上面独属于利来楼的戳记。
衙役轻咳一声,示意她别太放肆。
“兄弟,你看我这没说错吧!放我一马是绝对正确的、符合道德律的。”温舒苒嘚嘚瑟瑟凑了过去,一把揽过那壮汉的肩膀,语重心长道,“你看,有哪个乞丐混成我这样了?没有!你温哥我可是独一个!知识就是力量,梦想就是方向,我看你这也不像其他人那么死板,该是为自己谋条出路了。这样吧,我四处给你打听打听,有我一口肉吃必少不了你这一口汤喝……”
衙役硬生生把温舒苒这厮从自己身上撕了下来,还嫌弃地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和草屑,警告道:“姓温的,你最好给我收敛点,干扰官府办事我照样逮了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