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倒是没有玩“女子无才便是德”那一套,自谦略识得几个字而已。甘糖毕竟是读书人,对于妻子的才情,非但不会愠怒,反而更激赏怜惜,这时候跟他玩温良贤淑那一套,叫对方觉得自己粗鄙或者无趣,才是得不偿失。
果然,甘糖听说妻子读书识字,擅长书法和茶艺,显得格外高兴,还问她爱喝什么茶,又和她交流对书法的见解。两人都不大中意花哨雅致的梅花小篆,都推崇正雅圆融的台阁体,还很欣赏隶书的古朴厚重,倒是很能说到一块去。若非新房里没有笔墨,甘糖恨不得立刻取来纸笔,和妻子切磋讨教一番。
谷雨和梅雨在外间侍奉,原本还面红耳赤的,忧心听到什么不该听的,谁知姑娘和姑爷竟说起了什么书法,听得先是云里雾里,复又哭笑不得。眼看自鸣钟敲了九下,若再这样聊下去,耽误了大事可不成。谷雨和梅雨两人凑在一起商量了一阵,谁也没有勇气进去提醒,干脆从跟着婷姐儿陪嫁的两位教养妈妈中请了一位来,姚妈妈站在门外清了清嗓子:“少爷,少夫人,二更天了,早些安置罢,明日还要敬茶认亲呢。”
甘糖与婷姐儿听见姚妈妈的话,一想到“安置”意味着什么,面上均是一红。婷姐儿小声答了句“知道了”,就垂下眼不说话了。她才洗过澡,穿着一身藕荷色的寝衣,脖颈处露出一片白腻的肌肤,身上隐隐传来香气,闻起来甜丝丝的,这样低着头不说话,显得可人极了。
甘糖不由握紧了拳头,觉得身子紧绷了起来。他虽然未经人事,但婚前,他的奶娘也曾教导过他儿女之事。他知道新婚之夜要做什么,不过他觉得和新婚妻子互相并不了解,上来就做这样的事,实在是唐突,这才和她聊起来,想着先熟悉一下,待会坦诚相对的时候,才不会那么尴尬。谁知道两人竟如此投缘,聊着聊着,竟忘了时辰。
婷姐儿见他没有动作,心里也有些紧张。少女成亲之前,往往是由母亲教导她闺房之事。可是姚氏也不知道是性子粗疏,不知道当母亲的还有这样一份责任,还是依然在怨恨她这个女儿,懒得教导她。总之,姚氏不闻不问,婷姐儿便是知道不妥,也不可能主动去求她教导。庄先生、钟先生虽然负责教导婷姐儿新婚的事宜,但两位先生都是守贞不嫁的女官,在这方面也不能给她提供帮助。
幸而身边还有陶妈妈、姚妈妈两位妈妈,长年累月地相处下来,彼此的情分不亚于亲生的母女,又都是一心一意巴望着她好的,也没什么避讳,细细地教导了她许多。再有就是余氏了,虽然身为伯母,不方便教导得太详细,却也不知从哪里淘换来了一册图谱交给她,让她自己研习。
周公之礼行得很顺利,甘糖性情温柔,很重视她的感受,婷姐儿没有受太大的苦楚,安安稳稳一觉睡到了天亮。
次日敬茶和认亲也都十分顺利,甘家能和殷家攀亲,是十分荣耀的事情,自然不会有人为难婷姐儿。长嫂邱氏固然有些紧张戒备,言谈举止却也十分得体。甘老爷那几个已经分家的兄弟子侄连同他们的家眷,看婷姐儿的眼神也都充满了喜爱和羡慕。
婷姐儿就这样顺利地在甘家落地生根,过上了她心满意足的桃花源生活。
而宁国公府在送婷姐儿出嫁之后,原本有些僵硬的气氛,竟也有所缓和。于东府,他们帮着婷姐儿操持婚事,圆满完成了太后的嘱托,对西府也是仁至义尽,完成了一件大事,精神自然为之一爽;于西府,阖家上下唯一一个与旁人立场不同的人出嫁了,剩下的人都是一条心的,彼此也没什么矛盾,当然显得和睦。
婷姐儿三朝回门的时候,就觉得姚氏的精神好了许多,隐隐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这是把自己当成麻烦或者累赘了吧……婷姐儿平静地想着,甚至并不觉得伤心了。姚氏能维持着场面上的平静和不失礼,她已经心满意足了。
倒是花老太太对她嘘寒问暖的,十分关心她在甘家的情况,让她感受到了一丝亲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