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吃筵席的时候,新房里的人才渐渐散了,婷姐儿冲梅雨使了个眼色,梅雨心领神会,上前将两个在床上爬来爬去的坐床童子哄出去吃点心,这才回来侍奉婷姐儿:“姑娘,我留了花月守着门,您可要松泛一会子?”婷姐儿不言不动,只静静地看了她一眼,梅雨这才回过神来,改口笑道:“少夫人恕罪,奴婢一时忘了改口。”
婷姐儿这才露出笑容,在她的搀扶之下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活动了一下腿脚。又笑着问梅雨:“方才观礼的亲戚们,你可曾看出什么门道来?”
新娘子坐姿要贞静端方,不方便仔细观察,梅雨和谷雨这两个陪嫁大丫鬟,就成了她的眼睛,替她留心和揣摩这些人情世故。
梅雨思忖片刻,便答道:“别人倒是还好,就只大少夫人,虽然也是喜气洋洋的,奴婢却觉得她嘴角绷得紧紧的,脊背也挺得格外直,整个人显得很紧绷。”
婷姐儿点头道:“你这丫头,倒也细心。”又慢悠悠道,“伯母曾同我提过,我这位大嫂,个性要强,只怕不是什么软和人。新进门的弟妹家世煊赫,又有太后娘娘撑腰,只怕她是铆足了劲儿,生怕被我比下去呢。”
梅雨有些紧张,忙问道:“那我们该怎么应对呢?”
婷姐儿失笑:“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何必现在就紧张起来。照婆婆的话,大嫂是个再讲道理不过的明白人,既然讲道理,那我就也以礼相待,面上和和气气的,关起门来就各自过日子,有什么好忧心的?”
梅雨神色中渐渐露出一丝恍然,笑道:“还是姑……少夫人指挥若定,有大将之风呢。”
婷姐儿不要听她的奉承话,摆了摆手,又问她:“姑爷房中几个丫头,你可曾留心了?”见梅雨露出沉吟之色,便知道这不是她的职责,两个丫鬟一个盯着亲戚,一个盯着下人,婷姐儿便让她去换了谷雨进来。
不多时谷雨便进来,一脸的欢喜激动,语气欢快地告诉婷姐儿:“少夫人,奴婢仔仔细细地打听了,今日在新房里服侍的丫鬟婆子,都是夫人那里临时借调来的,院子里的其他仆妇,则是从随侍处暂时拨过来的。我们姑爷原先都是由小厮和妈妈侍奉的,至多还有一些跑腿的小丫头,身边没有十二岁以上的丫鬟。奴婢给夫人房里的姐姐塞了一包银锞子,那姐姐就告诉我,夫人打算明日认了亲,让您自己到随侍处挑人呢。”
婷姐儿吩咐丫鬟注意着院子里的下人,原是有两层考量,一是担心甘糖身边有什么通房丫头,等着新少夫人过门,就要抬姨娘的;二是担心院子里有什么彭氏或者邱氏的眼线,自己的一举一动都要被人传出话去。
如今听见谷雨的回话,婷姐儿也露出了笑容。这彭氏实在是个水晶心肝玻璃人,又体贴,又通透。今日借调了正院上房里的人和随侍处的人过来服侍,显然是为了全礼节、撑场面;明日预备让自己挑人,也是让婷姐儿释疑——随侍处的仆妇凡百之数,总不可个个都对夫人、大少夫人唯命是从,这样极大地降低了旁人在婷姐儿房中安插眼线的可能性,也给了婷姐儿人事上的自由,方便她将陪嫁的丫鬟安排在重要的位置上,再慢慢地调理新选上来的丫鬟;再有甘糖身边的人事,没有一个妙龄少女近身侍奉,也足见甘家家规森严,甘家子弟一心读书,是容不下红袖添香的风流之事的。
彭氏用这样一个简单的举动,就表现出了她对婷姐儿的尊重与爱护。太后娘娘这门亲事,选得实在是好。
婷姐儿回想起方才揭开喜帕时看见的良人,甘糖的相貌虽然比不上好哥儿、盛表哥那种极致的俊美精致,也不如杨家姐夫、吕家姐夫那样英俊潇洒、风度翩翩,却也是眉目清朗,器宇轩昂的。婷姐儿对丈夫样貌的要求倒也不高,不过甘糖生得不差,她心中也是欢喜的。
吃毕筵席,甘糖就回到了新房。外面静悄悄的,没有人来闹新房。也不知道是因为太后娘娘的重视让宾客们不敢轻狂,还是因为与甘糖结交的朋友都是似松哥儿那般的老实人,总之,没人来打扰,是婷姐儿所乐见的。
甘糖是读书人,行事自然守礼,没有什么轻薄无状的地方。两人规规矩矩地吃了些吉祥菜肴,各自洗漱了,甘糖才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开口同婷姐儿说话。他一本正经地介绍了自己的名和字,在何处读书,举业的大致情况,婷姐儿便礼尚往来,也告诉他:“双名宜婷,家里人叫我婷姐儿,在家学里跟着女先生读书,通读了《女则》、《女戒》,四书五经也有所涉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