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氏当机立断,点了几十个机灵的长随小厮,吩咐他们跟着赵栋梁出去找人。又嘱咐他们动静小些,只假托走失的是个丫鬟,莫叫外人知晓走丢的是殷家的姑娘,免得娉姐儿被找回来以后坏了清誉,影响前程。
分派已定,余氏才有闲暇细细盘问婷姐儿:“你和你姐姐,究竟是怎么走丢的?竟是硬生生挤散的不成?”
婷姐儿浑身一凛,连忙打量余氏的神情,只见这位指挥若定的贵妇人眼中,有焦躁,有担忧,但也有那么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与怀疑。
大伯母是在疑心自己故意把姐姐弄丢了?
这个荒谬的想法让婷姐儿感到难以置信,但她很快意识到这一离奇想法的来龙去脉:还是当初给余氏当耳报神,坏了事。
彼时娉姐儿故意掀了娟姐儿的被子,让她的风寒经久不愈,被婷姐儿告诉到余氏这里。虽是百般权衡之下最好的选择,余氏也果然没有让她失望,以最小的损失解决了这个问题,并且因此对她有了更高的评价。但种因得果,虽然在人品方面,余氏心里或许觉得她婷姐儿比娉姐儿更胜一筹,至少心思恪纯些,没想着害死庶出的妹妹。但是在品行方面,告亲生姐姐的黑状,还瞒得密不透风,虽然打着“为姐姐好”的旗号,但也在另一方面说明了姐妹不和,做妹妹的对姐姐怀着别样的心思。
亲姐妹之间,能争的不过是那些东西,小到吃穿,大到姻缘。如果娉姐儿走丢了,婷姐儿就是西府唯一的嫡女,吃穿用度都是头一份的,更没有婚姻上的担忧。即使娉姐儿侥幸被找了回来,她名声已毁,在婚配上已经不可能成为婷姐儿的绊脚石。
这样说来,自己还真有这么个把娉姐儿弄丢的动机!
一股强烈的委屈冲击着婷姐儿的内心,都不必刻意假装,委屈的泪水已经潺潺而出,冲刷着她苍白的小脸。她也不再强忍着保持贞静的姿仪,任由泪水四溢,仰着头大哭了一场。
她哪里就这样坏了!她是想让自己的前程更好些,可又不是非要从姐姐那里抢走什么。她辛辛苦苦在伯母和祖母跟前做些水磨工夫,不过是为了寻个依靠,弥缝母亲天生的偏心,不过是希望自己不必拣姐姐漏下的吃,又不是要把最好的从姐姐手里抢走。一母同胞的姐妹,娉姐儿丢了,她心里能好受吗?她情愿丢的是自己!
这样至少在余氏心中种下疑影,独自面对悲痛的家人的人,就不是自己了!
婷姐儿哭得伤心欲绝,不时用手抹着眼泪,抬起来的手上不知怎的,通红一片,倒像是个巴掌印。余氏瞧着,心顿时软了,取出帕子给婷姐儿擦着眼泪,安慰道:“别哭了,好孩子,吓着了吧?没事的,已经回家了,你姐姐也一定能找回来的。”
殷苈沅看着不苟言笑,却也心软,一看见婷姐儿这么个半大闺女嚎啕大哭,慌得手脚都不知道该往何处放。站起来一圈一圈地在余氏跟前踱步,似乎想宽慰侄女一番,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还是婷姐儿自己渐渐收了泪,哽咽着回余氏的话:“确实是人挤人,可好像也不完全是挤散的,姐姐同我说了句什么,然后就自己松了手,人也一下子不见了……”
余氏的脸色渐渐严肃起来,殷苈沅便问道:“难道是遇到了人贩子,一下子给她带走了?”又问婷姐儿:“你没听清你姐姐的话?那可还记得她的语气,是不是很害怕,很着急?”婷姐儿仔细回忆了一番,答道:“姐姐确实很着急的样子,喊了一句什么,不过如果是人贩子,她必然要挣扎,边上人也不可能不管的。”
殷苈沅叹息道:“你还小,不知道,有的人贩子随身是带着药的,倒在帕子上往脸上一闷,人就晕迷过去,他再抱走,对外只说家里人体弱昏过去,旁人都不会觉得异常。”说不定娉姐儿发现歹人,只来得及喊了一句,就被迷晕过去了。
余氏却有不同的思路:“你们说,娉姐儿会不会是自己溜了?这丫头古灵精怪的,或许是不想被家人管束着,想自己闲逛,故意松了手,随便找哪个石墩子后面一躲,等你们找不见人散去了,她再自己去逛?”
这想法虽然有些异想天开,但确实符合娉姐儿的性子,是她能干出来的事。不过如果是这样,她最后一句说出来的话,语气想必是欢快的,促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