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宁国公府所在的积庆坊,便可望见皇城内的西安门。娉姐儿还是头一回靠着自己的双脚走出门,很是紧张激动,不由自主地握住了身边婷姐儿的手。察觉婷姐儿的手心也和自己一样,微微沁着汗意,她不由莞尔,冲妹妹回了一个微笑。
既是要走百病,便也没有着意打扮,穿了万姨娘缝的白绫衣裳,连帷帽都没有戴,就和街上那些平民人家的闺女一样,露着脸儿,仰着头看万千星火。
松哥儿和柳氏算是成人了,又隔了房头,殷萓沅与姚氏自不会将他们拴在裤腰带上。柳氏初时还想着善尽长嫂之责,领着弟妹们逛逛,谁料好哥儿头一个等不得,一手拖着姚氏,几步就钻到一个灯谜摊子上,不多时就连着猜中三个,得了一盏大大的兔子灯。分明比起家里做的,做工粗糙了许多,好哥儿却如获至宝,得意洋洋地拿给殷萓沅看,最后还送给了姚氏。
有好哥儿带头,娉姐儿也渐渐活泛起来,拉着婷姐儿走到一个卖珠花的摊子上:“这个倒是扎得新鲜有趣。”鼓起勇气,生平头一回同人问价钱:“老板,这一串茉莉花要多少银子?”摊主是一个和气的中年人,见摊上来了一模一样的一对双生姑娘,虽然穿得平常,头上身上也没贵重的首饰,但这样洁净秀丽,举止又文雅,一看便是好人家的闺女,便也不敢怠慢了,忙道:“两文钱。”
娉姐儿本打算试着讲讲价的,听见是两文钱,倒是吃了一惊。锦衣玉食的小姑娘,随便吃个金银鸽子蛋,就要一两银子一个,哪里知道自己的一顿饭抵得过寻常百姓家好几日的辛劳。
小姑娘瞅见摊主面颊上的风霜沟壑,顿时起了恻隐之心,盘算了一下带出来的银子,豪气顿生,大手一挥,正欲多给些银子,却被婷姐儿拦住了。娉姐儿正欲发问,婷姐儿便在她耳边低声道:“难得出门,不要引人注意,仔细被人盯上了。”
似元宵这样的节令,偷儿自也不少,若娉姐儿贸贸然露了富,叫人盯上了,劫财还是轻的,若给家里惹上麻烦就是大事了。
娉姐儿转念一想,便也明白过来,连连称赞婷姐儿心细,顿时歇了摆阔气的念头。仔细挑了一串茉莉,一串玫瑰,按价付了钱。想了想,又干脆多要了几个,预备给几个要好的姐姐妹妹分送。这东西虽不贵重,但胜在新奇有趣,也算是礼轻情意重了。
娟姐儿有心跟着两个姐姐,但也知道娉姐儿与婷姐儿自顾不暇,未必有空闲看顾她。若觍着脸硬凑上去,惹人嫌不说,万一被她们甩脱了,走丢了麻烦就大了。因此她既不去凑两个姐姐的热闹,也不敢去缠好哥儿,只老老实实亦步亦趋跟着殷萓沅和姚氏。倒是歪打正着,得了殷萓沅怜惜,将她抱起来,引逗她去看摊子上挂的走马灯,又教她猜灯谜。
松哥儿与柳氏见几个弟弟妹妹各有去处,便也安心自己玩乐。知会了长辈一声,小夫妻两个便携手同游,渐渐远离了大部队。娉姐儿隐约还听见松哥儿的声音:“往东有个馉饳摊子,也是老招牌了。从前在宫里伴读,下了学觉得饿,就……”年轻男子温煦的声音渐渐消散在人群的嘈杂之中。
娉姐儿听得脸上也不由自主地挂上了一抹笑意,夜深风冷,肚里也有些空了。想起馉饳的滋味,不免有些犯馋。正欲喊松哥儿一声,让他捎带上自己,转念一想,小夫妻才得了一个儿子,正是蜜里调油的时候,倒不好贸贸然过去杵着,便打消了这个念头。举目四顾,见与松哥儿去处相反的方向也有几个卖小食的摊子,远远的瞧不清卖的是什么,但袅袅冒着热气,食客满肆,想必滋味也不会太差。娉姐儿遂动了念头,拉着婷姐儿在她耳边道:“咱们到那边摊子上吃些东西可好?”
倒不是小姑娘娇气,爱咬耳朵,实在是人太多,不凑到耳朵边上,几乎就听不清对方在说些什么。婷姐儿闻言,也有些心动,可相了相两处的距离,还是打起了退堂鼓:“隔得太远了些,若走失了就不好了,不若请爹娘一块儿去。”娉姐儿摇头道:“傻丫头,你还真打算一晚上都拴在爹娘腰带上,寸步不离呀?叫他们紧巴巴地看着,玩起来有什么意思?依我看,正巧借着买小吃的由头,我们溜出去,自去耍我们的,那才叫快活呢,也不枉我费了好多口舌,才央回来这么个出门的机会。”
婷姐儿一脸无奈,到底还是同殷萓沅说了一声,才被娉姐儿牵着往远处走去。此时姚氏正被好哥儿下死劲拖着,走到另一边去了,殷萓沅抱娟姐儿抱得手酸,才将她放下来,自家揉着手腕四处找娇妻爱子。听见女儿回禀,不过是略点了回头,随意指了三五个从人,吩咐他们跟着姑娘们,自家便又去找姚氏了。
娉姐儿甫得自由,譬如游鱼入水,只恨不得在茫茫人海中摇头摆尾,婷姐儿几乎跟不上她的脚步,几次险些被人群挤得松了手。此时此刻,于婷姐儿而言,恐惧倒是大于新鲜了。要知道平日里她们出门,坐的不是马车就是轿子,哪个服侍的婆子不小心凑得近些,还要被嗔一句腌臜,哪里会似今日这般在人群中挨挨挤挤,熏得一身浊臭。一会被那人踩了脚,一会被这人搡了背,连鬓发都要亸了。
婷姐儿一手扶着头发,一手紧紧攥着娉姐儿,努力追赶着她的脚步,在无数个黑压压的头顶里分辨着姐姐的发式。隐约听见娉姐儿在前面好似嚷了句什么,她并未听清,正欲再问时,手中蓦地一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