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家做的预备仍和去岁秋闱时一样,一个点心的攒盒,里头是状元糕、称心糖、如意饼和枕头粽;一双桃姐儿亲手纳的鞋,鞋底纳得厚实,鞋面浆得挺括,云头上绣着乘风破浪;一套“连中三元”图案的文房四宝,随着节礼一道送去,既是密密实实的心意,也是满满当当的好意头。
吕太太吴氏接着东西便笑,吩咐人将点心抬到少爷房里,笔墨纸砚规制到书房,至于鞋子,叫了吕铸过来,当着送礼的殷家仆妇的面,就让他换上。吕铸生得大方正气,行事也很展样,可被母亲这么张罗着,还是闹了个大红脸。
殷家仆妇回来复命的时候,说起这一节,还拿帕子掩了口笑个不住,余氏也不说话,只笑吟吟地朝桃姐儿睇眼色,满面飞红的人便又多了一个。
为了不给吕铸压力,殷家人半点没问过他学业如何。正月里吕铸作为准女婿上门的时候,殷苈沅只同他说些“及时当勉励”的话,一向酷喜读书的松哥儿也没拿课业请教,生怕现在催问得过了,降低他的心理承受能力,万一年轻人在意气风发的年纪折了戟一蹶不振,就不美了。
第三场考完出来,吕铸在鸽子笼里待了许多时候,早就没有了力气。待接着人,吕老爷急问一声考得如何,可有把握,还叫吕太太嗔怪了一声,横竖卷子一交尘埃落定,此时不让儿子好生将养着,还逼问他这些琐碎的东西做甚。
吕铸自己心里也有些茫然,虽然一步步考到春闱,已经积攒了县试、乡试的经验,可这是他头一次入场会试,心中并无太大的把握。
不过茫然也只一瞬,对于考得如何虽无把握,但放榜之后无论是高中头名还是名落孙山,往后的路该怎样走,他都已经有了章程。
深夜悄寂无声,吕铸独坐书斋,手边是殷家新送的玉山笔洗和青枝端砚,透过这些物件,他仿佛看见了那个温婉的女子含笑打点的模样,明明温度尚未褪去严冬的酷寒,他的心却火热得几乎要跳出胸腔。他深吸一口气平复心境,又打开书桌的抽屉,取出一枚双鱼佩,伸出手一下一下地抚摸着底下的络子。
自定亲以后,桃姐儿陆陆续续给夫家做了许多绣活,大到上衣下裳金冠玉带,小到袜子扇套荷包络子,都没有落下。桃姐儿心灵手巧,性子又沉静,做出来的绣活针脚细密,配色和谐,吕太太收到之后引以为傲,多番向亲故夸赞,吕家上下也都知道这位未过门的少奶奶是个贤惠女子。吕铸也从这些迎来送往中慢慢将未来的妻子从匆匆一面的模糊身影一点一点勾勒成宜室宜家、贞静温良的形象。
络子的图案只是最普通的攒心梅花,既不是柳叶合心的含情脉脉,也不是相思结的暗寄情思,可吕铸却如获至宝,小心地将它珍藏起来,还给它配了一对比目的双鱼佩。双鱼佩可拆可合,合起来是一对比目鱼,拆开来则是两枚小鱼的玉佩。
得成比目何辞死,愿作鸳鸯不羡仙。
吕铸已经想好了,等她过了门,就烦她再打一个络子将另一条小鱼也缀上,夫妻二人一人一个。
夫妻,这两个字光是念起来,就齿颊留香。
若自己鱼跃龙门,有幸金殿策问走马琼林,必要博得一个封妻荫子让她夫荣妻贵;若此番不中,便接受父亲的安排入国子监为官,给她安稳的、举案齐眉的生活。
如此母亲的愿望难免落空,她是希望儿子一考不中能卧薪尝胆再度尝试的。毕竟国子监的路虽然安稳平顺,但晋升缓慢,做到极致也就是从四品的国子监祭酒,人微言轻。
但吕铸的想法肖似乃父,吕老爷半生辛劳,才坐稳了从三品的位子,不求儿孙谋求走钢丝般的富贵显达,只求平稳清贵,一生无忧。故而谋定后动,先为独子求娶外戚之女,再为他铺平为官之路,如此子孙虽不能歆享位极人臣登高揽月之快慰,却也能“惟愿孩儿愚且鲁,无灾无难到公卿”了。
到三月放榜的时候,和秋闱时节一样,殷家也早早派了小厮去榜下候着,可所谓“一帆风顺、事事如意”终究只是美好的祝愿而已,天下事又何尝是处处顺风顺水的呢?
这一回,龙虎榜从头数到尾,上面都没有良乡吕氏的名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