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氏闻言,唇角微勾:“桃姐儿今年已十四了,错非守孝,早两年就该定下亲事,在家绣嫁妆了。太后娘娘此时替她结业,已然算是晚的。”
殷太后垂钓于碧溪之上,要拿桃姐儿的婚事做成一枚香饵,瞧瞧有何许人等愿者上钩,这事也是知会过余氏的。本来很该向姚氏点透了,免得她再生出旁的心思,可余氏为人谨慎,怕消息从姚氏这边走漏出去,误了太后娘娘的事,故而如此答言。
姚氏虽不明白真正的缘由,可看余氏的神情和淡漠的语气,本能地觉得方才所言不过是句托词,愈发觉得余氏并不诚心待她,心中不乐。
气氛陡然冷了下来,姚氏一言不发,端起那红鲤戏莲纹的茶盏,也不去饮用,只拿着盖子一下一下地撇上头的茶沫子。
春风浦中姐妹三人分食了点心,又喝了一回茶。有娉姐儿将巩妈妈的话岔过去了,巩妈妈心下一松不说,桃姐儿也暗暗拿眼去看娉姐儿,一时吃不准她是天生乖巧讨喜,还是聪明伶俐,小小年纪已经识得话音、会看脸色了。
娉姐儿因着生得好,走到哪里都是人群的焦点,被人打量惯了,对上桃姐儿的目光也不怵,笑嘻嘻地任她端详。
婷姐儿在一旁玩了许久的玉兔,终于觉得无趣了,也挨过来,作势去看桃姐儿放在梅花洋漆小几上的花笺,还拿手指点了点:“天地玄黄,宇宙洪荒。”
众人不解其意,娉姐儿与胞妹心意相通,已经点了一回头,接道:“日月盈昃,辰宿列张。”
三五岁的小儿正是好学的时候,看见纸字便要上前辨认,婷姐儿必是见花笺上的字一个都不识得,才张口念了《千字文》,表明自己也是会认字的。
《千字文》是脍炙人口的小儿启蒙读物,桃姐儿自家五岁的时候,莫说《千字文》背得烂熟,已经能扶着笔习大字了。两个妹妹却只能说上两句,那个“昃”字还读错了,泰半是养娘乳母拼尽了自家学识教会的。
桃姐儿登时明白过来,眉心先是一皱,随后面色如常,只向婷姐儿的养娘问道:“姐儿尚未读书?”姚妈妈忙回道:“二太太说了,姑娘家略识得几个字便罢了,也不必这样早就开蒙。”
此言一出,桃姐儿作为一个晚辈也觉得面红,恨不得替姚氏掩面。姚家底蕴并不深厚,娉姐儿和婷姐儿的外祖父不过是从六品的光禄寺寺丞,外祖母巩氏与姚老爷相识于微时,也是平民出身,眼界不开阔,也不懂得如何教养子女。是以姚氏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桃姐儿面上不显,还抚摸着婷姐儿的头夸赞了两句,心中却暗暗记下了。待姚氏出了寸心堂,打发人来通传,二房的妹妹们告辞回去,桃姐儿便拿着对好的礼单子,往寸心堂去了。
余氏见女儿来了,眉眼舒展,露出一抹笑来:“同两个妹妹们玩得如何?”桃姐儿笑着答应一声:“妹妹乖巧可人,甚是讨喜。且聪明伶俐,都会念‘天地玄黄’了。”
余氏闻言,立时明白了女儿的言外之意,眉心微蹙,叹得一句:“此时再学《千字文》,已然有些晚了。”
殷宜桃便笑道:“故而女儿想请母亲照拂两个妹妹,回了祖母,让妹妹们入德馨室读书。”怕余氏不答应,还补了一句:“自打松哥儿入了泮宫,康先生与许先生赋闲已久,已经几番露出辞馆之意了。若是留不住这两位先生,上哪里再寻这样的饱学之士呀。”
德馨室有两位先生,康先生是当世大儒,饱读诗书,许先生是康先生发妻,是一位精通女子八雅的女先生。当年大房生了桃姐儿和松哥儿,殷老太爷便三顾茅庐替孙辈延请名师,错非殷家素有清名,殷氏又贤名远播,还请不来这样的饱学之士。
桃姐儿开蒙之后,就蒙殷氏青眼,选为安成公主伴读,每日在文华殿学过课业之后,回到东府还要磨着许先生给她开小灶,若非如此也不会养出这通身的气派。如今松哥儿也成了崇文帝的伴读,康先生也赋了闲,饶是松哥儿时常请教,夫妇二人心中觉得吃了闲饭过意不去,已经几番请辞了。
眼看娉姐儿和婷姐儿也到了读书的年纪,依着姚氏的性子,也不懂得延请名师教导子女的重要性,不若一道入德馨室读书,既留住了先生,往后还能指点松哥儿举业,也不至让二房的子女昏默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