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青,你怎地来了?”周疏又惊又喜。她自石塌上扶袍摆而下,至栅栏前。
贺循以交汇的眼神打完招呼,转头看向谢愔,“谢寺丞,能否帮忙打开?”
“这…”谢愔略显为难。贺循领会,“我想与周校尉单独说说话,不知您能否行个方便?”
“某先至巷口处等主簿。”他拱手,“一炷香。”
贺循回礼,“多谢寺丞。”
待谢愔转至行至拐角处不见,她身旁的侍女突然拿出一串钥匙,由于不知道是哪一把,便一一试了起来。
周疏看得目瞪口呆。此人是什么时候从谢愔腰间摸走钥匙的,怎么神不知鬼不觉。
她忙道:“安青,事发突然,始料未及。现下正值风雨飘摇,人心惶惶之际;我与初照深陷囹圄,你和崔长史不能出半点差错。此刻来见我,这里人多眼杂,容易落人口实。你快走,切莫牵连于你。”
锁“啪嗒”一声打开。贺循提了裙摆正要抬步而入。周疏张开双手拦在门前,“我不能牵连于你。趁现在还有时间,你赶紧去见初照。”
贺循一步踏入,钗环至身前,脂粉扑鼻而入。眼见她干净的衣裳快要挨上自己一身血污,她连连后退。身后侍女也随之而进,关上牢门。
“正是因为如此,我才来见你。”贺循道,“我站在门外,更引人注目,交谈之语,岂不人尽皆知。”
见她将昨夜自己下榻的地方飞快扫了一眼,也没个干净的落脚的地方;她行伍之人不甚介意,被别人这样一打量,蓦地有些脸热。
“元则,你听我说,”近了才看见她面色疲惫,应也是一夜未眠,“长虫是几位皇子和殿下一起猎得,由殿下献给陛下;猛虎暴起,救驾者殿下也;而囚禁于府内的唯有殿下,三位皇子却安然无恙;由此可见,陛下是有心处罚殿下,绝不仅因猎场之事。”
“其次,若有心发落殿下,府内一干人等皆不能幸免。玉棠,我,宋之问一干人等,不可能安然无恙。而昨日初照并未出头,却关押牢狱之中;我大胆揣测,此次应该是冲着殿下和初照去的。”
“还有一事,昨日猎场之事我有耳闻。初照让你救驾并非有意加祸于你,只是她‘武艺不精’。”
两人目光交汇,周疏懂她暗示。江初照师从方清梦和顾云宸,不可能无武艺傍身,只是她受注目太多,需藏拙保身。她以一介书生示人,这个头,出不了。
周疏:“若疑初照害我,便担不起‘朋友’二字。也枉费一番交情。”
她又道:“既陛下有意发难初照,安青为何不速速见她?她孤立无援,有人在外能帮衬一二也好。”
贺循无奈:“这便是我来见你的缘由。没人可以救她,此世间能救她者唯有一人,”周疏的眼睛亮起来,“乃江载也。”
听到答案,周疏双眸眼中的光亮黯下去,“那…殿下也不能吗?”
“我听闻昨夜陛下在宫内已经审过她们。殿下视初照如知己,若能救,便不是如今的局面了。”贺循轻轻叹了口气,“陛下今日辍朝,想必还在给初照机会。只是初照看似温雅和煦,骨子里也是一个自傲的人。”
“竹死不变节,花落有余香。”她看向窗外的天色,“只看陛下对殿下还有无恻隐之心了。”
时间差不多了,“元则,若有审问,只道一心救驾,切莫言是初照的嘱咐。”
看向贺循的背影,想必她也是在外奔波。周疏拱手,“安青,”待她回首,“平平安安。”
“嗯。”贺循点头。“平平安安。”
不止平平安安。
卢应坐在案前的扶手椅上,正拿起一卷案宗端详。
谢愔抬步而入,拱手道:“寺卿,郡主来了。”
卢应未抬头,只招手道:“今日辍朝,陛下让内官给我送了一句话,”谢愔上前,见他右手边放着一方锦。卢应将手中的案卷递给他,“解出来正是去年的这件案子。”
他起身负手而立,那双如鸮的眼中的利光黯了黯,“风雨飘扬,人心惶惶。局势难料,君心更难料。”他垂眸叹了口气,迈下台阶,像自言自语:“陈郡谢氏。”快到门口时回首看他一眼,“你算是我的学生。天意难测,更何况人心乎?”
谢愔捏着八宝带,最终还是没有拆开,原封不动地放回案上,跟了上去。
牢房清扫过一遍。小麦桔梗清去,用水冲洗一遍,终于能看见地面的凹凸不平的石板。除了湿润的空气还弥漫着霉腐,和怎么也洗不干净的血腥味,与她之前栖身的家徒四壁的坊舍没什么两样。
石塌新铺的竹席上多了两床被子。江初照跪坐在新添了一盏灯的小案前,一江静水诗书环绕,既来之则安之的坦然,住出了斯是陋室,唯吾德馨。
印花织云履轻点在小巷口,裙摆被一双玉手拎起,腰襕带和衣摆似被蝶戏过的花轻晃。来者步伐轻巧,貌若踏云而来。
莲花轻落在栅栏前,石榴色衣裙,外穿广袖衫;高髻钗环绕,胭脂暗香识人。
听见锁链声响,江初照抬起头,这一抹张扬的亮色,不是韦娴儿是谁?
她放下手中的木块,将掐断的麦桔拂到一旁,起身下榻穿履。
韦娴儿拦道:“中郎请勿多礼。”
她跪坐塌上顿首道:“见过郡主。”
她身后的上官静朝她微蹲,行了一个万福礼。
韦娴儿脱了履,上塌跪坐至她对面。见案上的碎屑和匕首,和放在一旁的,掐断以做卜筮之用的麦秸,“中郎真是好兴致。”
“非也非也,”江初照拿起雕了一半的木块,“昨夜卜筮,象曰:六二之动,直以方也,不习无不利,地道光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