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初照和几个随从跟着找了小陶罐,将囊中的水倒进去。又从包袱中拿出饼放在沾满了灰尘的案台上。
众人终于哄抢过来,像是回光返照,司马信被人撞得身形不稳,江初照眼疾手快地去扶她。推搡中,腰间的金鱼袋露了出来。棚中装死的几个人甫一对视,装作哄抢,却马不停蹄地往里知府衙门处跑了。
待饼和水都分完了,才有了一点生气。江初照蹲在一个看起来还算机灵的少年身边,暗中塞给他一吊钱,“这位小哥,跟你打听点事。”
他眼睛像捕猎的狸奴一样扫过众人,不动声色地将钱揣进怀中,干得起了皮的嘴唇沾着饼屑,垂眸大口啃着饼,边嚼边扯着沙哑的嗓音低声说:“官爷,您问吧。”
这个时候还能把身上干粮拿出来分给灾民的,必定不是逃往外地的豪强士绅,或者逃进幽州城里面的外地人,或者行商。见她们个个带着刀,那只有是当官的。不过不知道是哪里来的。
见他居然能猜出几人官差的身份,江初照有些讶异,看来还是不能放松警惕。她朝城门那边的方向望了一眼,“这城里城外躺着的灾民,是怎么回事?”
少年的也朝那边望了一眼,估计是蝗灾里饿死的人太多了,眼中没有丝毫的怜悯,司空见惯道:“那些呀。喏,死在城外边的,是别的地方逃过来的,没有过路的文牒,不让进;死在城里边的,是想跑出去的,也没有文牒,不让出去。”
江初照因他看见死了这么多人平静的表情有一些说不出的情绪,像是发酵的东西从心底漫出来,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却对死亡如此不在意。不知他的无所谓,是因死的不是自己,还是早就认清了他们这些人,从生下来的宿命便是这般的。
“那…蝗灾如此严重,官府都不管的吗?饿死这么多百姓,官府不闻不问?”
少年啃完那个巴掌大的饼,看着黑手上的饼屑,似乎在想要不要舔掉。手实在是太脏了,但他的确太饿了,这几人虽穿着灰扑扑的棉麻衣裳,但很像话本里面下来微服私访的大官。几人将他的贫贱和狼狈衬得更加明显,连舔掉手指上饼屑这样天经地义的事情,都令人踌躇起来。
江初照看他犹豫着,环顾了四周一圈,从怀中拿出一团,打开手帕,里面还有两个饼。
少年接过,埋头啃起来,说话声音都有些含糊:“听说要推行什么新政,哪有时间管我们。听老人说多年的蝗灾都是这么过来的,熬过这段时间,就好了。”
江初照才皱了皱眉,“等蝗虫自己消失?五谷草木不生,你们吃什么?”
“谁知道呢?活一天是一天吧。”少年将手中剩余的饼塞进嘴里,好像有些被噎住了,他锤着胸口,红着眼眶看向江初照。江初照对着他的目光,“水我真的没有了。”
他拼命将饼咽下去,喘几口气后,见江初照人还和善,大着胆子问:“官爷,你们是过来赈灾的吗?”
见江初照警惕地看着自己,他小心翼翼地看了一圈,将江初照拉到一个更隐秘的角落后,扒开自己的衣裳,被绑在上衣内侧的长命锁和熏臭味一起露出来。他合上上衣,“那些饿死的都是穷人。后来死的人多了,饿得极了,我们家就被抢了,我衣裳被抢去当了,不过还好,长命锁还在。”
江初照百感交集,问他:“你知道范阳官衙在何处吗?”
带上自己?那岂不是就有吃的了,要救他。少年眼里冒起精光,不过瞬间暗下去,泛着泪光,哽咽道:“你们要是早两天到,我就让我妹妹带你们去。”
江初照一时失语。她起身,少年机灵地跟了上来,在身后小声道:“官爷,”又想起她声音不似男子,改口叫“官娘”?有些怪,“大人,草民鄙姓卢,贱名长福,这范阳城里,您要……”
“你姓卢?”江初照顿住脚步。卢长福也停步,恭立在她身旁,点点头。
“大理寺卿卢应卢大人你可听说过?”范阳卢氏,虽不是足以动摇朝政的门阀,但何至于落魄至此。
“害,”卢长福叹了口气,“我们是旁支的旁支,隔了多少代了。”他想了想,怕没解释清楚,又补充道:“那汉昭烈帝还是汉景帝之子中山靖王之后呢,还不是编履为生。”
江初照朝司马信行了个拱手礼,“大人,此子可给我们带路。”
卢长福堆着笑脸,卑立在江初照身后,有些谄媚。司马信看他一眼,不是那般木讷鲁笨的,“启程吧,经不起耽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