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马疾驰,卢长福被颠得五脏六腑都要出来了,热风扑在脸上,热气蒸上来,却比烂棚要凉快许多。
将大地燎过一遍的火苗弱下去,转而去追杀天边一浪一浪翻腾卷起来的云,双方杀红了眼,血迹溅到大地上,溅到沙尘漫漫上,也溅到行人身上。几人对视,脸都红彤彤的。
司马信率先勒住马,江初照扯着缰绳,□□的马跺着脚步,不知是兴奋还是不安。
“府君,天色暗了,先找个歇脚处吧。约莫明日卯时,便可至范阳城镇了。”现下方入范阳,还在城郊,即使赶进去,也到了宵禁时分,做不了什么事了。
司马信看了一眼天色,“也好。”
马又跑起来,卢长福双眼紧闭着,琢磨着,江初照方才叫司马信“府君”。一般只会这样称呼刺史和太守。不可能是其他郡的太守来管他们范阳的事。幽州刺史?也不大可能,幽州治所在范阳涿县,几人分明是从幽州外面进城的。
方才他问江初照是否过来赈灾的,她未否认,却问范阳官衙在哪里。看来,应该是朝廷派下来的人,总算是有救了。
他打量着司马信。那领头的那人,是朝廷派过来的新的冀州刺史吗?
找了一处荒废破败的茅屋,升起一团小小的火堆。空旷的昏暗吞噬了盛夏本来应该有的繁星,清风,蝉鸣,蛙声湮灭在似干枯得只剩了一团网的芦菔的地底之下,藏青色夜幕被土地更深一点的颜色取代,远处薄薄的天幕,似有荧星一样的光亮在闪烁。
即便是这样的令人不安的夜色,仍有绿意盎然的庭院的惬意,清幽的穿堂风送来两个不速之客,窗下鬼鬼祟祟的身影一闪而过,轻微却急促的敲门声响起,惊扰了一枕好梦。
“府君”
“府君”
里头的贪欢被打搅,带着睡意烦闷的中年男子的声音传出来:“谁啊。”
门外的人夹着声音,小心翼翼用气渡着话语,谄媚着生怕冲撞:“府君,是我跟高禄,有情况来跟您回禀了。”
“嗯。”想起来是派了两个人去城门守着。
听不出里面那人的情绪。两人对视一眼,耳朵紧贴着木门,听得里面窸窸窣窣的一阵声音,而后才点起灯;听得脚步声越来越近,两人不敢在贴着门,卑立在门前。
“吱呀”一声,将满庭绿塘花好晾在锦织的中袍上。两人齐齐下跪磕头:“小的见过府君。”
那人转过身坐在堂上主位,“说吧,什么事?”
方才那个敲门的抬头,“回府君,您前几日让我和高禄守在城门,今日见到几个进城的人,气质不凡,还给城门那些灾民分发水粮,打听城里面的情况。”
“哦,”他说话自带着高位者的倨傲,或许清醒了许多,端起案上的茶碗,“看清长什么样子了吗?”
二人对视一眼。高禄:“回府君,几人穿着朴素,灰头土脸的,小的们只看见她们穿着棉麻的衣裳,头上的帷帽七零八碎,听口音,不像是幽州这边的本地人。”
茶碗被甩到案上,两人连忙闭嘴,垂首不语。
他拿起桌上的简册,“前日钦使灭蝗虫的公文才递到我案上,堪的还是尚书台的印,冀州并州那边没有消息,倒先到幽州来了?几日脚程,到得了如此快?”他将简册重重拍在案上,“两个蠢材,搅我的好梦。”
两人俯首对视一眼,高禄壮着胆子:“府君,小的们,看见为首那人,腰上有一个金鱼袋。”
堂上那人才一怔。“蠢东西,这么重要的消息不早报。”不到冀州,却舍近求远到幽州。这五殿下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滚回去盯着。”
两人磕了几个头,弓着背起身,这才看见草鞋里的一双脚的水泡已经皲裂,脓和血水一起流出来,浸进草根里面。
方能视物,几人便动身了。远远地看见一座巍峨的城墙。白光在天边撕开一道口子,光亮像渔网密密麻麻地钻出来。
一行在这个时候还牵着马入城的,虽有疲态却精神昂扬的人,在饿得歡骨都突出来的灾民中,实在是太过扎眼。
虽是清晨时分,脚下的土还带着夜晚没散尽的热气,头顶的金乌就已经开始架起了柴火,势必要烧出一座火焰山来。
成群的灾民缩在又脏又小的角落中,亦有精神焕发的豪强士绅像无事人一样在长街上行走。一些眼窝落下去的,衣衫褴褛的灾民已经没有余光观察司马信这几个外来人。他们互相搀扶着,握着铜板的手颤抖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