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怀生再醒过来,是第三天上午。
彼时他身上的温度退下去,身边只有一个抱着布老虎的秦兰兰。
外头天气应该很好,密实的木板背后,是能拂动窗帘的微风与叽叽喳喳的鸟鸣。
秦怀生歪歪脑袋,抬手想去摸秦兰兰的小脚丫,才动弹一下手腕,他便觉得气喘吁吁,如同身上压着四五百斤的秤砣,只有脑袋能左右转动。
“小舅!”
头顶上方传来的惊叫,惹得秦兰兰也抬起头,甫一对上秦怀生眯起的眼睛,嫩生生的小娃娃就咧开了嘴,手上的布老虎也不要了,径直冲着秦怀生爬过来。
“爸爸!”
秦怀生张了张嘴,极其沙哑地应了一声,任凭小孩扑到他颈间扭动着,唇角勾起一个很淡的笑。
李婉清跟着坐在床边,拍拍秦兰兰的屁股好让她不再压着秦怀生的胳膊。
“喝水吗小舅?还有哪儿难受?我妈,她出去了,不然她肯定是要寸步不离的守着你的。”
秦怀生眼眸一动,本想坐起身,可却半点力气都没有。
难得趁着秦怀香不在,他脑子里过了好多事,抬起沉重的胳膊抱住压在他胸口的小孩,好半晌,他才冲李婉清说道:“给我纸和笔吧,行吗?”
“行!这有什么不行!”
李婉清点着头应下,再回来,将纸笔放在缝纫机上,她回头看,见秦怀生只盯着秦兰兰看,她一时口中有许多话想说,可又不知道从哪一句开始。
最后,也只问了一句最无关痛痒的话。
“小舅你饿不饿,我去给你盛饭?”
好似将人从虚假的幸福中抽离出来,秦怀生缓缓看向天花板,面色淡淡,眼皮又变得沉重起来,“我不饿,我就是有点困……”
秦怀生的回话声很小,说完之后,等李婉清再走到他身边时,他就睡着了。
一场耗时多日的折腾终于落下帷幕。
秦怀生亏了身子,再没有多余力气去争去闹,此后几天,才慢慢能下地走两步,如同一位蹒跚老者,还需要秦兰兰在旁边扶着他。
他每日的精力有限,白日里多是陪秦兰兰玩,有很多时候他连秦兰兰的精神头都熬不过去。
见有秦兰兰陪着,秦怀生的状态好了不少,秦怀香也没有再生出事,一连七天,只是白日里将秦兰兰送进来,晚上将孩子抱走,再将房门锁上。
秦怀生心头压着事,吃得少,睡得多,十多天下来,才将将能抱起秦兰兰。
有一日晚上,他主动同秦怀香开了口,说想带兰兰出门,秦怀香就如同封闭了五感的机器一样,半点反应都没有,将秦兰兰抱出去,咔嚓一声落了锁。
稍有些精力之后,秦怀生就开始画画。
第一天落笔,秦怀生对着空白的纸张有些陌生。
他脑中想到的尽是他用了水彩之后,一张张一幅幅充满情感和色彩的画面。
他有很久没有用铅笔画画了,想着方城的样子,下笔时,带着他从未有过的认真与思念。
笔尖划过画中人凌厉的眉眼,代替了他去抚摸爱人的眉骨。
两笔勾勒出的挺拔身形,是秦怀生记忆中方城的傲骨。
那双秦怀生称为深渊一般的双目跃然纸上。
他最喜欢看方城的眼睛,因为他知道那双眼里有怎样的感情,他总爱在这双眼睛里去找自己,因为他也想让方城知道他诉诸不出的浓浓爱意。
密封的窗,上锁的门。
他呆在小铁盒子里,一遍遍用笔尖描绘出爱人的模样。
日复一日的画,让他有些恍惚,这个人是否是真实存在的。
没了纸,他就拿着方城的画像看,秦兰兰偶尔发现,还会指着画上的人喊爸爸。
只有在这个时候,秦怀生才能肯定,这不是一场旷日持久的梦,这个热切爱着他的青年,是真的来过他身边。
时间过得模糊,秦怀生没了一点概念。
他只知道,清州的天已经到了酷暑。
因为大晌午,叫个不停的知了总会将熟睡的小丫头吵醒,秦兰兰会把脑袋蒙在被子里,然后闷出满脑袋大汗,再委屈巴巴地喊爸爸打知了。
这天中午,秦怀生被秦兰兰拉着出了屋。
秦怀香和李家佳在那屋睡得很实,秦兰兰还知道踮脚悄声带着他走。
烈日炎炎照在头顶,许久不见阳光,秦怀生倒觉得这炽热的光线让他眩晕。
“爸爸打!知了!”
秦兰兰穿着小背心,拉着秦怀生在院子树下跺脚。
她人小,出了院子就将轻手轻脚这件事忘到脑子后头。
小孩子放大的音量在这个安静的午后显得很突兀,她一边说着一边拉着秦怀生的大手在原地又笑又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