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婉清侧倒在炕上,将秦怀生那屋的动静听得一清二楚。
椅子几条腿在地上刮蹭发出的酸牙声,一直响到天色蒙蒙亮。
秦家姐弟的对话声也愈发嘶哑。
许是熬了一整晚,李家两个儿子和孙舒然都支撑不住,见李婉清躺着一动不动,孙舒然看了看两个熟睡的小孩,终于抬脚离开这间屋子。
听着房屋门阖上,李婉清猝然睁眼,环视一圈,直冲着李家佳滚去。
她将李家佳叫醒,睡眼朦胧的小丫头甫一看见姑姑被捆着,当即眼眶红红,伸手将李婉清嘴里的毛巾扯出来,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发丝就要咧开嘴哭。
“别哭别哭,先给姑姑把绳子解开。”
李婉清压低了声音指挥李家佳做事,听着李家佳抽噎的声音,酸着鼻子哄她,“没事儿啊,佳佳不哭,姑姑没事,一会儿你去姑姑屋里再睡会儿,好不好?早上姑姑给你蒸鸡蛋羹。”
绳子一松,李婉清立马坐起身,跟着李家佳将绳子扔到地上。
她给李家佳把脸上的眼泪擦干净,从柜子里掏了两块糖塞到小女孩嘴里,抱着孩子送去了自己那屋,过了不久,没睡醒的小孩就再次陷入沉睡。
李婉清疾步匆匆的出来,悄声去了秦怀生屋门前贴着耳朵听里头的动静。
比起凌晨时,现在的香灰味要更浓重。
青年的呜咽声实在太小,在秦怀香问话之后的回答声,也轻的快要听不见。
李婉清紧皱着眉头,忽然骂起秦怀生的偏执,若是他肯同秦怀香低一低头呢?
屋里,秦怀生又呛了一口,这回连秦怀香都没能找准机会再往青年嘴里灌水。
女人蹙着眉拍拍秦怀生的后背,看着青年脸上干涸的泪痕血迹,忽然顿住动作,盯着秦怀生额头的伤口,张口问道:“你犟什么呢?你能犟得过这个世道?你能犟得过方家?你去了京市要比现在还痛苦,你求个什么?”
秦怀生偏着脑袋,浑身都热得难受,听着秦怀香的话,他只摇摇头,干裂的嘴唇上粘了一层厚厚的泥灰,他又咳了一声,再喘息时,已经出气多进气少。
看着冥顽不灵的秦怀生,秦怀香直起身也是摇着脑袋,满眼失望,收回视线看着手上那一碗符水,狠下心沉声问:“我就要你一句话,你能不能忘了方城。”
“忘不了。”
秦怀香似是大受震惊,水杯的水撒了大半,不可置信地盯着眼前人,抬高了声音训斥,“秦怀生!我就是要你一句话!一句话就这么难吗?!”
青年昨日才收拾整洁,今日又狼狈得不成样子。
他只知道他像被烤的鱼,起初坐在这里时手脚还冰冰凉,现在倒是燥热难耐。
秦怀香的这声质问之后,青年忽然睁开眼,眼底的红血丝堪比蜘蛛网,他眨巴一下眼睛,费力张开嘴,正要重复那句忘不了时,门外忽地响起李婉清的声音。
“快,找爸爸兰兰,找找爸爸呢?”
秦怀生一瞬间愣在椅子上,眼底顽固的抵抗,在一道孩童喊破天的哭声中,偃旗息鼓。
秦兰兰很少这么哭,作为从小带大她的爸爸,秦怀生很清楚,这是小孩子感受到疼痛后撕心裂肺的哭喊。
门外一周大的孩子哇哇大哭着喊爸爸,秦怀生硬了一整晚的心,在这一刻碎成了渣。
再抬起秦怀生的脸时,那一抹坚持到底的倔强模样消失了,秦怀香端着杯子的手也无力垂下,任由那水撒了满地。
“还去吗?还找吗?”
这一次追问之后,房间里再没有了秦怀生的声音。
他只是紧闭双眼,止不住地摇头。
对于秦怀香的所有问话,他的答案都是摇头。
*
咔哒——
听诊器回了铁盒子,穿着白大褂的老医生又将青年手臂上血压计的袖带摘掉。
老大夫幽幽叹了口气,起身查看起青年额角的撞伤。
药水洒在伤口上的刺痛,让昏睡中的青年挣扎了一瞬,老大夫追着偏离的脑袋上好药,从兜里拿出绷带棉片,三两下盖住慑人的伤口。
“这口子应该是要缝两针,耽误了,就这样让它长吧,就是以后会留疤。”
老大夫托了托眼镜,看着年纪稍长些的女人,眉头轻皱,将药方递过去,“烧得狠了,打了个退烧针,后头再看情况给他吃退烧药,什么时候温度下来了,什么时候停,得有一阵子了。”
秦怀香忙不迭应着,接过单子冲医生道谢,谦逊的态度,同凌晨时分的秦怀香好似分成了两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