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谢幕,列车到站。
“回去了。”人都陆续走完了,林周锁拍拍我的肩膀,唤回了我游走的意识。
林周锁和欧珉义结伴走了,乐鲤也打着哈欠玩着手机回了自己家。
我和楼观岳沉默着回到家,锁了门,各回各屋。
楼观岳似乎并不习惯看这种老电影,总之他已经是昏昏欲睡的状态了,洗澡都洗得囫囵。
本应安然入睡的夜晚,我却被一通电话扰了心神。
是我妈妈打的电话。
彼时我正坐在林周锁的书桌前,转着一支削短的铅笔,面前铺着的白纸只勾了几条线,勾得稀碎,我怎么下笔都不甚满意。
“妈妈。”微聊的视频电话,我接了,手机放在书桌一角,转着笔埋头苦思。
妈妈的声音还是那么年轻,父亲应该不在她身边,不然的话我肯定能听见父亲的说教。
“小错,你怎么想起来问阿锁的事情。”妈妈似乎准备睡了,我看了眼屏幕,只看见我家主卧的天花板。
我说:“跟楼观岳聊起来的时候,他说之前见过哥,我没印象,就找你核对一下。”
“你叫阿锁哥啊,那看样子你们相处得不错。”妈妈想了想,说,“阿锁确实来过咱们家,不过具体的事情恐怕你得问你爸爸了。”
妈妈也叫林周锁阿锁,看样子,就算她不喜欢林周锁,也不会到讨厌的程度。
我拿橡皮擦掉刚刚画好的线,打扑打扑橡皮屑,冷哼,说:“妈妈,我问父亲他肯定什么也不说的。”
我父亲这人就是这样,他觉得我就是个小娃娃,尽管我已经十六岁了。在他一贯的作风里,我没必要知道那么多,只要好好学习就是了。
“这倒也是。”妈妈赞同道,随后她话锋一转,说,“不过宝宝,你想知道的话,去问阿锁也是可以的。”
“他会告诉我吗?”我明显不信。
妈妈摊手,说:“这就不是我要的考虑的事情了。不过宝宝,你过得应该不错,阿锁会照顾好你的。”
我听着这话,脸上带着淡淡的笑,说:“这倒是,他照顾我照顾得很好,妈妈,你不用担心我。”
我们的对话很平常,就是一对再普通不过的母子。
我跟妈妈闲聊着,窗户开着一点,我抬头就能看见月亮。
“……你过得很好,那我就不担心了。”妈妈说,“不过啊,你爸爸之前喝醉了,好像说了点什么。宝宝,是跟阿锁有关的,你想听吗?”
我正专心勾线,没把这话往心里去,随口道:“你说呗,我听着呢。”
妈妈顿了顿,声音低了下去。
“你爸爸说,阿锁好像不是扬家的孩子。”
啪——
刚削好的铅笔断了头,飞出去一截尖锐的黑笔芯,弹得比较高,打在了我的眼角。
我把那截笔芯按住,扔掉,我听见我轻而缓地问:“妈妈,你刚刚说什么?”
……
今晚注定不眠。
我开着台灯,一页一页翻看那本相册。
先前从没想过这种可能,我只觉得阿锁和大伯属实不像,我一直以为阿锁更像他妈妈。
我总觉得我好像知道了什么了不得的秘密,而这恰好是我不应该知道的。
林周锁都不跟我们一个姓,他姓林而我们姓扬。他与我们长得也不像——这个不是我吹,我们家基因就是这么优秀,祖孙三代都有七八分相似。
至少我从这本相册里窥视到的关于祖父的冰山一角,那张与我父亲相似的脸庞,我也毫不意外地继承到了。
只是祖父看着硬气,身上有沾染半生笔墨、老学究的迂腐感,父亲却一半一半。我的父亲,他毕竟是个商人,读书人的傲气在他身上并不明显。大伯是与祖父是最像的,在我看来。
那身为大伯的孩子,阿锁真的太不像了。
阿锁的眉目冷硬,线条锋利,他周身自带拒人千里之外的锐气,只是被另一种柔和的气息掩盖了,以至于他的冷漠也跟着减轻了不少。
我最初并不能读懂这种气息,直到许多年以后,我在酒后朦胧的灯光里,透过淡黄色的酒液,朦朦胧胧看见了林周锁曾经走过的土地。
于是我明白了,那种萦绕了林周锁一辈子的柔和,是看着他长大的那片土地赋予他的,泥土的气息。
他生在那片土,长在那片土,那是他的故乡,那里有他的亲人和所爱之人,与他相比,我才是那个外来者。
年轻的我翻完了相册,脑海中灵光一现。
我想我懂了林周锁看我时的眼神。
那是羡慕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