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这世上又怎有那么多正好的事?
雪影渐歇,待到跨入营门之时却见着那里面一片安详,正对面的木板之前三炷青烟冉冉而上,长明灯烛燃烬昏夜,而那人就这般静静地睡在那里。
青袍广袖乌纱帽,鹭鸶登云啸长空,他仍是封官翰林院时的那身装束,就好似时光未变,故人依旧。
“你们...你们都走吧,我...我跟他,单独聊两句。”
萧颦垂着脑袋,声音道得极轻。
守灵的将士识趣地都退了出来,而就在人走空的那一刻,朴允贤突然自怀中掏出了三封染血的书信小心翼翼地递到了萧颦手中。
“这是陆大人时刻揣在怀里的信,末将看着似乎有一封是写给殿下的。”
他声音放得极缓,似是在害怕打破那一时的静谧。
萧颦伸手将信接了过来,未有作声,只是弓着腰背一步一步地向前走去。
大门轻阖,带起的一阵冷风将那长明灯吹动了几许。
火光斑驳地洒在面前人苍白蜡黄的面庞上,萧颦进前去观着那熟悉的模样却是‘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别装了,我来带你回京的,你不是说,今年开春要跟阿昭姐姐的成婚吗?快起来,我带你回去啊......”
灯烛晃了些许,可那话语却是落在了地上再无人应答。
滚烫的泪滴终是化作了断了线的珠串垂落在地,萧颦再也忍不住悲怆地失声痛哭,几欲抬手上前,却到了最后都没那个勇气再次触碰那熟悉的面庞。
记忆之中的陆琛总是表面一副温文尔雅的模样,可实际上却跟陆太傅一样是个没什么正形的家伙。
小时候他们三个在定国公府里头上房揭瓦,打头阵的永远都是他这个看似刻板规矩的儒雅少年,可挨罚的却总是她跟李璟还有那个喊得最欢腾的萧元稽。
似是从没想过会有这么一天,那个蔫坏蔫坏的少年会这般了无生息地躺在自己面前,穿得一身官袍睡得沉静。
“瞧啊,怎么还闹上性子了?不就是上次强攻敦州的时候没告诉你吗?我不是也是没办法吗?况且告诉你也没什么用,就你那两下子去了连小娃娃都不一定打得过不是?”
萧颦絮絮叨叨地说着之前的事情,抹了把脸上的泪渍,转头看向了手中的三封信件。
果真,一封给她,一封给许眀葳,还有一封却是许眀葳寄来给他自己的。
“你可真是矫情,怎弄得这么多信揣怀里。”
她又说道,抱怨似得拆开了那封‘华阳殿下亲启’。
板正锋利的字体跃然于前,是那独树一帜的放荡不羁,形似规整实则洒脱。
‘致吾友颦殿下,见字如晦,展信舒颜。战况危殆,暴雪将临,瓦剌人虽性恶掠我城池,屠我百姓,可万事却非一掌之鸣也,而今朝堂,权臣当道,弄私枉法皆为利弊私欲,帅不信我,情有可原,唯念殿下烦扰困苦,琛之汗颜,只瓦剌一族须多顾虑,切莫急功近利,只待局势稍安再于谋算。鄙居远安,邀问友常在。’
“呵,好一个鄙居远安......你道何时这般懂事了?”
萧颦止不住的泣声道,看着那被血水晕开的字迹只觉得心中绞痛不止。
虽说嘴上仍不饶他,可掌下却是极为珍重地将那一封绝笔牢牢地护在怀中。
左手五指紧扣着那面前木板,似是要将其嵌入骨血。
“怀稀,我不扰你,你安心去亦,剩下的我来,必不会叫你白白葬于这荒漠之中,我萧颦,启誓......”
一夜清朗,似是天有所感般得停了这片刻大雪,直至翌日清晨,天色泛明之时才又飘起了若柳絮般的莹白。
又是那一骑孤乘踏马归去,迎着初晨的飞霜溅起了落花满地,直至再一次地到达了那耸立的城门之前才逐渐地停了动静。
“是殿下回来了,徐将军,快看是殿下。”
一夜未曾安眠的徐卓急忙赶去城门,望见那一抹黑影孤身立在那白幕之间。
马蹄浮躁,浓重的雾气自口中呼出,萧颦拉着缰绳静静地看着那城门缓缓开出了一条缝隙。
“殿下归来便好。”
徐卓上前相迎道。
萧颦翻身下马,面色平静地将手中长刀递了过去。
“监军殿下,徐将军,李监军醒了。”
迎面一名医官前来道,目光欣喜。
萧颦轻叹了口薄雾,待定睛瞧去时,只见面前那人竟是那昨日以牛方医好了李璟的那名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