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你啊。”
萧颦有些讶异的看着他,唇角弯了弯,死寂了一整夜的双眼总算是有了些许活气。
“啊,是啊,昨晚还是我守得夜呢。”
少年得意道,正值单纯的年岁,没什么心眼也不知什么利害。
萧颦目光软了软,似是被他感染得稍缓了些心神,抬头看那一望无际的清空白雪她蓦得开了开口说:
“你叫什么名字?师承哪位神医啊?”
“我叫陈伯郎,我爹是给村里的牛马看病的,也没什么师承就是在人家的药铺子里打过两天杂而已。”
他很是大方地道,丝毫没有避讳地跟萧颦说了个干净。
“那你又是怎么来得军营,做得军医?”
她接着追问道,而这次却见着陈伯郎略有不自在地低了低头,咧着嘴挂了一个牵强的笑容说:
“我是敦州乡下人,瓦剌人打进来之后把大人全都杀干净了,我跟几个弟弟被抓起来绑在了牛棚里,嘿嘿,你们要再晚来一天恐怕我就已经在锅里了。”
他看似很不在意地笑着,可手上的小动作却自他提起这事后便再没停过。
那日攻入敦州城府,萧颦是见过那满城惨状的,尸山血海,枯骨遍野,到处都是腐烂的人骨,几口大锅分别横在几所牛棚之间,里面滚着的汤色浑浊,时而还会飘上来些东西浮在表面。
那时,他们便是远远看着都觉得一阵寒毛倒立,胆战心惊,就更别说是这场灾祸地亲历者了。
萧颦一时沉默,垂着眼帘不知该如何跟他再讲下去,只觉得那一腔的痛楚揉着滔天的恨意席卷而来。
而就在她即将被其吞没殆尽之际,身边那少年却不知何时蓦然地回了头,看着她的眼睛亮亮的,唇边扬起了一个比白雪还要干净的笑容。
“幸好军营里的老师父们收留了我,我当过药童,认字也识药,他们教我医人给我跟弟弟们饭吃,还有床睡有被盖,嘿嘿,比之前的日子过得还要好哩。”
他又道,面上的喜悦没有半分的掩饰。
萧颦看着他神情复杂,而一旁的徐卓亦是垂着眼帘默不作地跟在后面。
满天飞花下,那霜雪却似长了眼睛般单落了萧颦与徐卓满头满身,唯独那少年言笑晏晏,像个火把一般将那冬日悄悄点燃。
一路再无言语,萧颦只是静静地听着那少年跟她说着那些她从未听过的春耕秋收,与那田野间的玩乐嬉闹,直至三人一同停在了医棚前这才止了话音。
“师父,监军殿下回来了。”
陈伯郎闯入大门说。
只见那床前诊脉的军医被吵得皱了皱眉,正想要教训他时便瞧见了随后跟来的萧颦。
“殿下恕罪,这孩子野惯了。”
军医急忙上前揖手道。
而萧颦却含着笑意摆了摆手说:
“无妨,我挺喜欢他这性子的。”
她面色温吞,早没了昨夜那副盛气凌人的模样,伸着脑袋朝里面瞧了一眼,只见走时还不省人事的李璟此刻竟已能靠着软垫坐起身,一口一口的喝着药了。
“殿下。”
他颔首示礼道,放下药碗便要起身上前。
“好好躺着,瞎折腾什么。”
萧颦埋怨道,两步上前不由分说地将人按回了床上,回眸向后又向着那守在里面的几个人吩咐道:
“你们先下去,我有话跟督公说。”
“是。”
守在旁边的人应道,几步退了出去又将那门给关了个严实。
一隅寂静,唯余炭火燃烧的声音在二人之间零零碎碎,萧颦站在他的床前垂着眼眸,翻滚而上的悲意丝丝缕缕得将那屋室填得满满当当。
“奴婢都听说,殿下连夜去了檀州。”
李璟率先打破了寂静道。
熟悉的嗓音萦绕耳畔,压抑于心底的无助与痛苦霎时间便决了堤,萧颦再也支撑不住地跪身下来,额头磕着床畔痛哭出声。
“怀稀...怀稀没了.....怀稀没了......”
她低声重复着,伴着哭腔道得凄凉。
李璟颤抖着手抚上他的发丝,眸中浊泪倾泻而下。
“我...我怎么跟老师交代,怎么跟阿昭姐姐交代啊......我说了要带他回来,我说了要带他回来的啊......”
萧颦低声呢喃着,十指紧扣着死死地掐进了肉里。
李璟痛苦地别过了头去,而双手却是极轻地覆在了她紧握的双拳上。
“是奴婢的错,是奴婢...没护好他......”
他道得挣扎,猩红着眼自责得连回眸瞧她一眼的勇气都无有。
一股恨意蓦得席卷心头,萧颦握紧了拳头狠狠地砸向地面,鲜红血丝缓缓自指缝渗出,那日邢松天不进劝阻,执意指派陆琛为守城将领的事仿佛又发生了一遍般得浮于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