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知道她想问什么,季俞笙深吸了一口气,竟主动提起那段往事:“她在协助局里追查一起毒气案件的时候,撤离途中听到建筑里有孩子的哭声,就又跑了回去。”
“结果孩子救出来后,她自己却因让出防毒面罩吸入过多毒气,导致心脏快速衰竭。”
说到这里,他停顿数秒,语气难得显得有些艰涩。
“……没抢救过来。”
尽管与预想中的猜测差不多。
但当真正听他说出这个结果的时候,苏职的心脏还是不受控制地颤了颤,惋惜、心痛等各种微妙而复杂的情绪交织在一起,堵得胸口发闷。
不过更多的,是敬佩。
敬佩这样在自我信仰面前,居然能够选择克服人类骨子里对生存渴求的本能的人。
就和……
她那位未曾谋面的父亲陆文舟一样。
倏忽间,苏职似乎明白了点什么。
她咬了咬下唇,低喃着问:“所以,你才会选择当心外科医生的吗?”
季俞笙沉吟片刻,才似有若无地“嗯”了一声。
声音极轻道:“算是吧。”
至少他再也不想看到那样风华正茂的生命,却在下一秒,就被硬生生地掐断了对世间的所有留念。
太快了,一切都太快了。
无情地。
不给任何人一点反应的余地。
季俞笙到现在都仍旧记得那一天。
明明上一刻他还坐在教室里因为数学题目太简单而发着呆,但转瞬间,他就被老师叫了出去,又被父母急匆匆地带到了医院。
在他还什么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却看见那个每天.朝气蓬勃的姑姑,如今面色苍白地倒在病床上,戴着收效甚微的呼吸机,几乎无法动弹。
只能大口大口地呼吸和咳嗽。
十二岁的他。
身上已经初见季家男人骨子里的沉稳冷静。
他愣愣地站在那里,一时间竟有些不敢认病床上的女人。可是耳边无尽绵延的哭声,有奶奶的,有妈妈的,还有压抑的哽咽和低啜。
无不实实在在地提醒着他。
这一切都是真的。
再然后,他被人轻轻推到了病床前。
在同病床上的女人视线相撞的那一瞬,他握拳垂放在身侧的双手不受控地发颤,没来由地鼻子一酸。
那眼神太无助,太强烈,可他却什么都做不了。
恍惚中,他看见姑姑朝他抬了抬手,于是连忙把手递了过去,主动握住那片因吸入毒气而泛红灼热的手心。
那咳嗽声终于停了下来,姑姑艰难地朝他咧了下唇角,一如往常地喊他:“小船长——”
“姑姑,我在。”
他红着眼睛点点头,忙应声。
“你要好好长大,好好照顾爷爷奶奶,还……还有船长。”他看见姑姑难受地换了口气,像在忍耐着什么。
他一一颔首答应着。
他想让她好好休息先别说话,可一张嘴,眼底的雾气就浓了几分,嗓子更是发不出声音。
而她总能第一时间发现他的难过。
“别哭,很……很丑欸!”
她强撑着笑了笑,示意他靠近点,而后在他耳边轻声说:“小船长,我只是先去海上帮你探探路,你别怕……”
他咬牙忍着眼泪,好像变成了一个只会点头的机器。
刚想说声好,身后忽然响起一道凌乱沉重的脚步声,那是姑姑的爱人。
他往后退了退,紧接着是爷爷奶奶、爸爸妈妈,每个人都凑上前做着心照不宣的最后诀别。
慢慢地,他退到了最外层,只能看见姑姑的一双手了。
没多久,那股撕心裂肺的咳嗽声再度响起。
几乎是眨眼间,前一秒还探出希冀再抚摸爱人面庞的纤细手掌,宛若一只受伤的白鸽,下一刻便重重地垂落了下来。
——毫无预兆地。
所有人都猝不及防地怔住。
空气短暂凝固一瞬,而后病房里爆发出巨大的呼唤和哭喊声。
似近,又似远。
他却再也听不清了。
只记得眼泪像开了闸的洪水,很快模糊了视线。
世界只剩一片朦胧。
他亲眼看着姑姑死在了爱人的怀里。
明明他们约好了这周末一起给船长洗澡的,明明她还答应了下个月来参加他小学的毕业典礼的。
……
似乎也是从那一刻起,他立志深研中医的目标悄悄发生了改变。
不分昼夜的学习,连续的跳级,四年后,如愿凭借优异的成绩保送H大临床医学专业,然后成为了今天的“季医生”。
他想拼尽全力地去救一些人。
如果救不了,至少为他们多争取一点时间,哪怕一分一秒也好。
让他们能够更加体面地、少些遗憾地离开这个世界。
岁月流转,十六年后的今天,命运让他再次遇到了太阳。
完完全全属于他的太阳。
所以无论如何,他都会好好护住她。
在这安静的夜里,饮水机的滴水声格外清晰,慢慢拉回季俞笙飘远的思绪。
他抱着苏职的力道渐渐加重,温柔又克制。
像是顺着刚才的回忆想到了什么,季俞笙稍偏过头,须臾,低声问:“苏职,还记得今天来我家的那个男人吗?”
提到这个,苏职印象极为深刻,一下便反应过来:“你是说‘季然’叔叔吗?”
“嗯。”
沉默片刻后,男人温沉平静的嗓音自头顶上方,再度传来——
“他其实算是我的姑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