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全没料到会是这样的答案,苏职残存的睡意瞬间消弭。
她立刻睁开双眼,神色有些怔然,语气带了歉疚:“对不起啊季医生……”
“没事儿,”见状,季俞笙伸手轻抚了下她的后脑勺,声线平和:“都过去十几年了,早就没有那么难以提及了。”
听到这话,苏职默默松了口气。
她缓慢眨着眼睛,过了好半晌,才迟疑地问了句:“姑姑叫什么名字呀?”
“季洁——”
季俞笙答得很快:“洁白的洁。”
苏职动了动唇,将这个名字含在嘴里反复念了几遍,继而问:“那你和姑姑关系好吗?”
“嗯……在我的童年里,她算是扮演了我半个父母的角色吧。”
季俞笙轻叹一口气,下巴轻轻搭在她的发顶,语调徐徐:“我爸妈在我小的时候工作很忙,所以我大多数时间都是和姑姑爷爷奶奶生活在一块儿。”
“那个时候她大学刚结束军训,学业很忙,警校又是半军事化管理,只有周末可以回家休息。”
季俞笙说着扯唇笑了一下:“所以呢,特别不待见我这个小屁孩整天跟在她身后。”
苏职听完简单脑补了一下这画面,不由跟着轻笑出声。
“不过她也就是嘴硬心软。”
季俞笙回忆着说:“我小时候爬树、摸鱼、钓虾那些称霸一方的‘本事’,其实都是她教我的。”
苏职闻言不禁有些惊讶:“季医生,你居然还会爬树啊?”
“嗯,不是和你说过吗?”季俞笙低笑了声,语气难得有些理所当然:“我小时候可是很调皮的。”
顺着这话,苏职想起今天在小学门口发生的事情。当时听到他说自己“可能还要更调皮一点”的时候,她还有些不信。
现在看来倒是一点也不谦虚。
“对了,还记得我的微信头像吗?”头顶上方忽而传来男人低沉的声线。
苏职认真想了想:“你是说那只立正的金毛幼崽吗?”
季俞笙弯唇嗯了声:“它是姑姑送我的生日礼物。”
“姑姑大三那年,有次我跟着爷爷去警校给她送东西,恰巧碰上他们正和警犬训练,当时特别羡慕,觉得很酷。”
季俞笙忍俊不禁道:“那之后每次放假我都缠着她说想看看警犬,后来也许是被我烦得不行了,有天她从学校回来就带回了这只小金毛。”
苏职笑:“那为什么是金毛呀?”
“因为她说——”季俞笙似是也想到了当时的场景,嗓音带了一丝无奈的笑意:“这比较符合我的气质。”
他特意咬重了最后两个字。
显得莫名喜感。
苏职偷偷在心里将两者画了个等号,简直乐得停不下来:“姑姑好了解你啊!”
季俞笙沉沉地“嗯”了一声,像在感叹:“是啊。”
那个和他相差了十二岁的姑姑,的确是,那个时候最了解他的人了。
了解那个小小的他深藏心底的孤独与别扭,所以一次次地将灿烂带进他的世界里。
察觉到男人的情绪似乎有些低郁,苏职悄悄扯开话题:“那你的微信名‘一一’,是这只小金毛的名字吗?”
“不,它叫船长。”季俞笙回过神。
“……船长?”
苏职眨眨眼,倒是觉得新奇:“这个名字好特别啊,是有什么寓意吗?”
季俞笙低眸亲了亲她的额角,缓缓开口:“那个时候《海贼王》刚传入内地,几乎每个男孩子都特别着迷,我也是,甚至还萌生了要去海上探险的想法。”
“正巧当时姑姑在警校附近捡到了船长带回家,所以就有了这么个名字。”
一下子听说这么多关于季俞笙小时候的事情,苏职的内心顿觉无比满足和神奇,她仰起头看他:“那船长呢?我今天好像没有看到它。”
是在他独居的房子里吗?
然而这个想法刚冒出头,就听季俞笙声音平静道:“船长在我工作那年离开了。”
“……”苏职愣住。
“年龄大了,自然死亡。”像是发觉怀中人的反应,他又补充了句:“所以还算圆满吧。”
苏职抿唇,闷闷地“嗯”了一声。
半晌,她忽然像是想到什么,轻声问:“那你的微信名又是什么意思啊?”
“破折号——”
苏职没反应过来:“什么?”
“是船的名字。”季俞笙扬起嘴角,耐心解释着:“姑姑说,既然要去海上探险,就必须给船起个霸气漂亮的名字。”
“然后呢?”苏职听得入神。
“然后她说,就叫‘破折号’吧。”季俞笙低睫,记忆也像是在这一刻,回到了当初那个明媚的午后——
那个炽热夏季的树荫屋檐下。
一个眉眼英气的女孩子伸手拍了拍九岁的他的稚嫩肩膀,动作爽利干脆又毫不客气,笑容灿烂地称呼他:“季小船长!”
然后在他扭头看过来的那一刻,声调郎朗地告诉他‘破折号’这个名字的含义,语气格外掷地有声,像是祝福,又像是某种不太正经的交接仪式。
时隔十六年,两道声音似乎在这一刻完全重合——
“乘风破浪,百折不挠!”
愿你永远拥有重新出发的勇气。
伴随着最后一个音节落入空气,窗外夜色斑斓,蝉鸣和虫声被窗户玻璃过滤,显得有些遥远。
两人静默良久。
不知怎地,明明只有这寥寥几字,可苏职却感觉自己仿佛穿过漫长的时光长河,真真切切地看到了这样一个鲜活而又力量的女孩子,站在自己面前。
内心不由自主地跟着震颤一瞬。
苏职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放在季俞笙腰间的手慢慢收紧,额头轻抵在他身前。过了好一会儿,才似有感而发地说了句:“感觉姑姑是个很有趣的人呢。”
“是很有趣。”季俞笙揉了揉她的后脑勺,缓和着沉闷的气氛:“但也皮得很,和你一样。”
“……”
苏职顺着他的话问:“那我和姑姑谁更皮一点?”
“那还是我姑姑吧。”季俞笙抿唇思考了一下:“毕竟你也就在我面前皮,她比较野。”
“怎么个野法?”苏职好奇。
季俞笙挑了下眉:“大概就是三天弄哭一个小朋友,五天打哭一个同龄人?”
“……”
“也是因为这个,后来有个退休警察建议我姑姑去报考警校。”季俞笙鼻息间带出一声轻笑:“没想到歪打正着,后来她真的成为了一名很优秀的警察。”
苏职从方才第一次听到“警校”这个字眼时,内心就隐隐有了某种猜测。
现下听他这么说,犹豫好半晌,才张了张唇:“姑姑她……”
“——因公牺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