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霜呈这一躺便是好多天,众人都以为这遭算是熬过去了,岂料这天晚上,谢霜呈突然发起热来。
在李尧之回来之前,秦舒音给他换了好几次浸冷水的毛巾,却依然不见退热。
玉清山也有些草药,可寻常治疗发热风寒的药物极少,多的是治跌打损伤的软膏,雁云依便连夜乘快马下山抓药去了。
“呜…娘…好热……好难受……”
重新替人敷上一块冰毛巾,李尧之皱着眉看向仍在呓语的少年。
谢霜呈烧得意识不清,嘴唇上全是烧干起翘的死皮,喃喃自语的时候血珠顺着唇瓣干裂的纹路淌下来,偏偏他话又多,两片嘴唇张张合合,就没闲下来过。
李尧之好想一掌给他打晕过去,又怕这朵脆弱的小枯花一捻就碎。
“抹点水在他嘴上。”
“走水了!走水了!”
“怎么又走水了!?”
李尧之猛地起身,打开窗户,外头果然浓烟滚滚,江遥筝正指挥人搬着些瓢盆泼水救火。
两人隔窗对视,只略一点头。
秦舒音也靠了过来:“怎么又走水了?这月都两回了!”
李尧之的声音有些沙哑,似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从怀中掏出天月派所赠送的玉佩,连着红线系在谢霜呈腕上:“我…有要事出去一趟。”
秦舒音心中不安,回头看了眼还瘫在床上半死不活的谢霜呈,还想以此挽留:“小师弟怎么办?”
李尧之收回手,喘了口气:“我渡内力为他续命,他死不了。”
“师兄,这样贸然传功十分损耗精力,你现在十分虚弱!你去做什么!”
李尧之一路狂奔,终于到了后院的厢房前,这一次他并没有急着救火,而是在大火中推开了房门。
贺兰世家的纸也是极好的,很多年前便仿照着残月大师在画纸内用了冰蚕丝,无论火烤水浸,总能保留画的完整,在火舌肆虐炙烤下,内里冰蚕丝的轮廓便显现了出来,那画栩栩如生,像极了…一株兰花。
先前他忙于救火,火灭了,留下的痕迹便也暗淡了下来,不少的火灰堆在画布上,灰扑扑的,什么也看不清。
果然。
秦舒音气喘吁吁追在他身后,一直跟到祠堂,好不容易缓了口气站直腰,却被眼前的场景吓呆了。
李尧之的眼尾上翘狭长,应该是遗传了他那位魔教妖女母亲。肤色在火光映照下格外白皙,几乎到了苍白的程度,眸子盯着人看时给人一种锐利的压迫感。
然而此刻在紧密排列的牌位下低着眉,烛火通明,却无端生出种诡异的慈悲相来。
秦舒音从未见过这样的李尧之。
“舒音,你一直都知道吗?”
秦舒音握着长鞭,咬紧齿贝,眉头紧锁视线游离,心虚地说不出话:“我……”
雁云依老远便瞧见玉清峰火光冲天,特意走了后山,刚提着药箱子翻身下马,就见两人剑拔弩张,连忙挡在中间问道:“师哥,这是干什么呢?”
“雁师弟,你呢?”
“啊?什么?我什么?你快拿这个药给师弟去!累死我了!方才在山下就瞧见好大的火光?到底是怎么回事?”
李尧之叹了口气:“你去给他吧。”
“好吧好吧!我去就我去,你可要冷静点儿,好好说话,别动粗。”雁云依说完,三步一回头地往前院奔走而去。
“你走吧。”
“师兄……”
一片混乱中,不知是谁又喊了句
“敌袭!不是走水!这群王八蛋用火弩射上来了!”
李尧之逆着奔逃的人流,长袍拖地也顾不得,就这样一步一步走到藏经阁。
公仪无极端坐在藏经阁中,仿佛外头漫天大火要如何烧毁他所创下的丰功伟绩,都与他无关。
“尧之,我在想,是哪里出了问题?让你怀疑到我头上?”
“从你说我娘喜好花草开始。”
“你在我家看见的,从来不是什么花草图,那是十二煞星图。这些画从未面世,无人知晓。煞星集的每一幅画都代表着我爹打杀了一个江湖恶人,我爹总说这些画戾气太重,残月大师送画来时他便拒绝过,可因盛情难却,纵使画不适宜用来见客,也可一直收在房中,只偶尔在阴雨天挂出来,你却说那十二副兰草栩栩如生,是因为当时被火烧了,冰蚕丝遇火现形,形如兰花,你只在火中见过那些画吧,师父?”
“你与我爹,也根本不是什么好友。”李尧之说着说着,竟忍不住边咳边摇着头笑了起来。有一股钻心的疼扯得身体撕心裂肺,比真切的遭受凌迟还难受。
“啊、原来是因为这个。你待在京城久不归家,我本想着编造一些小事,好叫你对爹娘的回忆能更深切些,没想到弄巧成拙了。”公仪无极长叹了一口气,站起身来。
有浓烟钻进窗户缝,将整个藏经阁熏得烟雾缭绕,李尧之红着一双眼,连剑都拿不稳,一字一顿道:“为什么?为什么要骗我?师、父,你凭什么这么对我?你杀我全家,就为了那一本秘籍,这破册子便值得你这大宗师这么做?你早知我的身份,为何不把我的命一并取了去?你这么做,想恶心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