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停了。城市在黎明前最深的黑暗中喘息,湿漉漉的街道反射着零星路灯昏黄的光,像一条条蜿蜒的、冰冷的泪痕。
白翊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星宸集团大楼前的。膝盖早已麻木,失去了知觉,每一次移动都像踩在刀尖上,刺骨的疼痛顺着神经末梢一路窜上脊椎。他手里紧紧攥着那份签了名的《私人助理服务协议》,薄薄的纸张被雨水和汗水浸透,边缘卷曲,像一个耻辱的烙印,烫得他手心发痛。
一辆低调的黑色奔驰S级无声地滑到他身边停下。车窗降下,露出一张刻板而毫无表情的中年男人的脸。
“白先生,顾总吩咐我送您去‘山顶花园’。”男人的声音和他的人一样,平板无波,没有任何情绪起伏。他是顾沉舟的司机兼保镖之一,白翊后来知道他叫陈锋。
白翊沉默地拉开车门,将自己塞进后座。昂贵的真皮座椅散发着冷冽的皮革气息,车内的空调开得很足,与外面湿冷的空气形成鲜明对比,却无法驱散他骨髓深处渗出的寒意。他蜷缩在角落,湿透的廉价西装紧贴着皮肤,冰冷黏腻。车窗外的城市景象飞速倒退,霓虹闪烁,却与他无关。他像一个被剥离了灵魂的躯壳,被送往一个未知的、名为“山顶花园”的牢笼。
车子驶离喧嚣的市中心,沿着盘山公路蜿蜒而上。空气渐渐变得清冽,植被茂密,隔绝了尘世的喧嚣。最终,车子停在一扇巨大的、造型简约却极具压迫感的黑色金属大门前。陈锋按了下喇叭,大门无声地向两侧滑开。
映入眼帘的景象,让即使身处巨大麻木中的白翊,呼吸也为之一滞。
与其说这是一栋公寓,不如说是一座悬浮于城市之上的空中宫殿。它占据了整个山顶,主体建筑线条流畅而冷硬,巨大的落地玻璃幕墙从地面直通顶层,在黎明前最深的墨蓝色天幕下,像一块切割完美的、冰冷的黑色水晶。灯火通明的内部,如同一个巨大的、精致的展示柜,将奢华与空旷暴露无遗。
车子驶入庭院,停在主建筑入口的雨棚下。一个穿着剪裁合体黑色制服、头发一丝不苟梳向脑后的中年男人早已等候在那里,姿态恭敬却透着疏离。他是这里的管家,周谨。
“白先生,欢迎。”周谨的声音温和有礼,眼神却像精密的扫描仪,迅速评估着白翊此刻的狼狈。他微微侧身,“您的房间已经准备好,请随我来。”
白翊沉默地跟在周谨身后,踩在光可鉴人的黑色大理石地面上,脚步声在空旷得惊人的空间里激起轻微的回响。巨大的挑高客厅,冷色调的昂贵家具,墙上挂着抽象派画作,每一件都价值不菲,却冰冷得毫无温度。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无菌般的洁净气息,混合着淡淡的雪松香薰味道,闻不到一丝烟火气。
他被带到一间位于走廊尽头的客房。房间很大,同样是大片落地窗,视野绝佳,能俯瞰大半个沉睡中的城市。装修风格极简,黑白灰为主色调,床品是高级的埃及棉,柔软却冰凉。独立的卫浴间宽敞明亮,一应俱全的顶级卫浴品牌闪闪发光。
“这是您的房间,白先生。”周谨打开衣柜,里面挂着几套全新的、尺码显然为他准备好的衣物,从家居服到正装,面料考究,没有任何标签,显然是私人定制。“盥洗用品都在浴室。顾先生吩咐过,您需要什么,直接告诉我。”
“谢谢。”白翊的声音干涩嘶哑。他看着这个精致得像样板间的房间,感受不到丝毫“家”的暖意,只有一种被异物包裹的强烈不适感。他随身只有一个很小的廉价行李箱,里面装着几件简单的换洗衣物和洗漱用品,与这个环境格格不入。
周谨微微颔首:“顾先生还吩咐,请您尽快熟悉环境,保持通讯畅通。另外,您的手机需要暂时交给我保管,稍后会为您配备一部新的工作电话。”
白翊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切断与外界的最后联系……合约的条款开始生效了。他沉默地从湿透的西装内袋里掏出那部屏幕已经碎裂、早已没电关机的旧手机,递了过去。周谨用一个丝绒托盘接过,动作轻柔得像在对待一件易碎品,却让白翊感到一种被收缴武器的屈辱。
“早餐会在七点半准备好。请您休息。”周谨说完,无声地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门。
门关上的瞬间,巨大的死寂如同潮水般涌来,瞬间将白翊淹没。他站在房间中央,环顾四周。冰冷的玻璃窗外是璀璨却遥远的城市灯火,像散落在深渊里的星子。他走到落地窗前,伸出手指触碰那冰冷的玻璃,寒意瞬间从指尖蔓延至全身。
山顶花园。真是讽刺的名字。这里没有花园的生机,只有山顶的孤寒和囚笼的冰冷。
他脱掉身上湿冷黏腻的衣物,走进浴室。滚烫的热水冲刷在冰冷的皮肤上,带来一阵刺痛,却无法温暖那颗沉到谷底的心。他看着镜中那张苍白、憔悴、眼下带着浓重青黑的脸,那双曾经在舞台上熠熠生辉、被粉丝称为“藏着星星”的眼睛,此刻只剩下深不见底的疲惫和空洞。
洗去一身泥泞,换上柔软舒适的丝质睡袍,身体上的寒意似乎驱散了一些,但心里的冰窟却更深了。他把自己摔进那张巨大而柔软的床上,身体陷进去,被高级的羽绒被包裹,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彻夜的疲惫和精神上的巨大冲击终于如潮水般将他吞噬,他几乎在沾到枕头的瞬间,就陷入了昏沉的黑暗。
……
尖锐、刺耳、仿佛催命符般的手机铃声,在死寂的深夜里骤然炸响!
白翊猛地从深沉的、布满混乱梦魇的睡眠中惊醒,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冲破喉咙。黑暗中,他像离水的鱼一样剧烈喘息着,冷汗瞬间浸透了丝质睡袍的后背。床头柜上,一部崭新的、没有任何多余功能的黑色手机屏幕正疯狂闪烁着刺目的白光,在黑暗中如同鬼眼。
是顾沉舟给他的“工作电话”。
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白翊。他手忙脚乱地抓起手机,指尖冰凉颤抖,几乎握不住。屏幕上跳跃着两个字,像烧红的烙铁——“顾总”。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按下接听键,声音带着浓重的睡意和无法掩饰的惶恐:“顾……顾总?”
电话那头,顾沉舟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低沉,带着一丝刚睡醒的微哑,却冰冷得没有一丝情绪波动,如同淬了冰的刀锋,精准地扎进白翊的耳膜:
“半小时内,”他清晰地吐出要求,每一个字都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我要喝‘云顶居’的海鲜粥。”
“云顶居”?!
白翊的脑子在深沉的困倦和巨大的惊骇中迟钝地运转着,像生锈的齿轮。那是城市另一端,以刁钻的食材和更刁钻的营业时间闻名的顶级私房菜馆!只做早午市,早上九点才开门!现在……他借着手机屏幕微弱的光看向墙上的挂钟——凌晨三点十五分!
“顾总,”白翊的声音因为恐惧和睡眠不足而干涩发紧,带着一丝连自己都厌恶的哀求,“现在才三点,‘云顶居’……它不可能营业啊!”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瞬。这短暂的沉默比任何斥责都更令人窒息。
“还有二十九分钟。”顾沉舟的声音依旧平缓,却像冰冷的铁砧重重砸下,宣布着倒计时的开始。随即,没有任何多余的废话,听筒里传来干脆利落的忙音。
“嘟…嘟…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