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最后一句嘶吼,带着一种被社交场上折损价值的巨大痛惜和羞耻感,赤裸裸地砸向高筝冰冷的背影。
高筝的心,在听到“丢脸面”三个字的瞬间,如同被最锋利的冰刃精准地刺穿。
那些“王家公子”、“李董眼神”……
原来在父亲眼里,她存在的意义,从来不是作为骨肉亲情,而仅仅是他名利场社交天秤上,一件可以换取砝码的“奇货”罢了。
冰冷的嘲讽,无声地在她紧抿的唇线边漾开一丝极其细微的弧度,冻结在唇角。
高筝背对着他们的身影,像一柄淬了冰的利剑。
父亲那裹挟着“丢脸面”的嘶吼余音还在偌大客厅里震荡。
她猛地转过身!
动作快得像一道撕裂空气的闪电!
那张被厚重妆容覆盖的脸上,此刻没有丝毫表情,只有一种沉寂到极致、反而淬炼出寒光的平静。
冰冷的目光如同手术刀,精准地切割在她生身父亲的脸上,唇角缓缓拉出一道锋利到极致的弧度:
“呵……”
“……原来如此。”
她的声音平静得令人毛骨悚然,却带着千钧的讽刺重量:
“高总——的面子……”
“……竟然是要靠我这个‘女儿’——在宴会上——供人挑选——换来的啊?”
父亲被这毫不留情的嘲讽噎得瞬间变了脸色。
高筝的眼神却像最坚硬的钻石一样,冰冷地钉在他身上。
她上前半步,声音陡然拔高,清晰地刺破那虚伪的安静:
“很好。”
“我现在,就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告诉你们——”
每一个字,都像冰珠砸在地板上,清晰、冷硬、无可辩驳:
“——我!高筝!从来就不是!也永远不会是!你们用作交换关系、维持体面的——联姻工具!”
客厅里空气如同凝固的冰河。
她母亲翻书的手指终于停顿了一下,优雅不再。
父亲怒极反笑:“你以为你在跟谁说话?!没有高家——”
高筝毫不迟疑地截断了他的咆哮,眼神锐利如刀:
“——你们让我做的事,我已经做到了。”
“做到完满无缺!做到让你们无话可说!”
她声音陡然带上一丝压抑至深的痛楚与厌恶:
“……可你们……”
“——你们又是怎么对我的?!”
话锋一转,凌厉更甚!
“……既然你们从未把我当作‘女儿’——”
她深吸一口气,字字如铡刀落下:
“那么好!从现在起!”
“——我高筝!也绝不会!再认!你们这对‘父母’!”
这宣言如同惊雷!
“放肆!” 高父猛地一拍桌子,昂贵的黄花梨茶几发出脆弱的哀鸣。
他站起身,手指几乎要戳到高筝鼻尖,唾沫横飞:
“你以为自己是个什么东西?!”
“离了高家?”
“——你连门口这块垫脚石都不如!”
他眼神淬满恶毒的鄙夷:
“你能有地方住?有锦衣玉食?有这些……”
“……供你那个所谓的‘女朋友’……”
“……吃喝玩乐?!”
(“女朋友”三个字被他用扭曲的口型,咬得极重、极讽刺)
他发出一声饱含恶意的嗤笑:
“……没有高家的骨头给你撑场子……”
“……没有我们——”
“……你高筝算个什么东西?!”
他身体前倾,面容狰狞,像要噬人:
“……连骨头渣都被人嚼碎咽光了!”
“……你以为——你能像今天这样活着?”
“简直是……”
他猛地张开嘴,像吐出一口积淤多年的浓痰:
“——做——你————白日大梦吧,!”
高父那饱含恶意与诅咒的咆哮,还在空中震颤。
高筝只是极轻、极冷地笑了一声。
那笑意,未达眼底,却像冰碴碎裂在寒潭深处。
她缓缓抬起下颌,目光如同淬火的刀锋,冰冷地刮过他因暴怒而扭曲的脸,最终定格在他那双只看得见利益与权势的眼睛深处。
沉默只持续了令人窒息的半秒。
随即,她的声音清晰地响起,不高,却沉得像磐石碾过冰面,带着一种斩断所有退路的决绝:
“好啊。”
她甚至微微向前倾了半分:
“……那你们……”
“……就……”
“…… 睁大眼睛——”
“…… 好好看清楚——”
“……看我高筝,离了这腐朽的金笼……”
“……能不能——活出个人样来!”
话音落下的瞬间。
整个客厅陷入一片死寂。
沙发上的高母,一直捏着书页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名贵的纸张发出轻微的呻鸣。
高父那张暴怒的脸像是瞬间被抽空了所有表情,只剩下一种短暂的、难以置信的僵硬定格。
高筝再没有看他们一眼。
利落地转身,脚步毫不停留,也——
再无半分犹豫!
高跟鞋踩着冰冷的大理石面,笃定、清晰、一声声叩响在死寂的夜里,径直走向大门。
那纤细却笔直的背影,仿佛裹挟着一身寒夜的利风,将那满室的虚伪华光和令人作呕的暖意,彻底撕裂开来,头也不回地融入门外浓重的、却或许更干净的黑暗之中。
冰冷的夜风瞬间包裹住高筝。
她毫不犹豫地拦下街边一辆空驶的出租车。
“麻烦去最近最好的酒店。”声音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疲惫,却异常清晰果决。
直到在温暖的车厢后座坐定,车窗外的流光映着苍白的脸孔滑过时,她才猛然意识到——
那份支撑她此刻独立的底气:
还好,这些年……
所有本该被父母掌控的、数目不菲的“零用”和酬劳……她早已不动声色地存进了自己名下的账户里。
否则此刻……
身后那座虚伪宫殿的主人们只需一通电话,就能瞬间抽走她最后的氧气。
凌晨两点。
酒店套房的门在身后咔哒合拢。
世界仿佛瞬间被厚厚的隔音层包裹。
高筝几乎是拖着脚步,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
窗外城市的灯火还在不知疲倦地闪烁,显得遥远而疏离。
她疲惫地脱下身上那件华贵却如同枷锁般的晚礼服,像是亲手剥掉一层精心伪装、令人窒息的皮囊。
将身体深深砸进柔软而冰冷的大床。
片刻的死寂后,她才像重启了生锈的零件般,慢吞吞走向浴室。
温热的水流终于带走了皮肤上残留的、浓妆的油腻感与晚宴香槟的甜腻气息。
换上酒店厚实柔软的白色浴袍。
清爽和安宁感如同一阵微弱的涟漪,暂时抚平了紧绷的神经。
她盘腿坐在地毯上。
手机屏幕亮起,手指在购物应用上利落地点选。
一套简约舒适的衣物被下单,地址填的是这间临时的避风港。
——明早八点前,送达。
指尖在那个熟悉的联系人头像上悬停了一秒。
最终,没有立即按下拨号键。
而是定好清晨七点半的闹钟。
疲惫在这一刻彻底涌上。
她将手机轻轻扣在枕边。
身体滑进柔软被褥。
侧过脸,埋在蓬松的枕头里,只露出小半张素净的脸庞。
黑暗中,意识开始沉入一种浅淡、却无比安宁的昏睡。
……再睡一小会儿……
……天亮了……
……就去见默默。
……很快。
清晨,第一缕微光透进窗帘。
闹钟刚一震动破晓的寂静——
高筝倏地睁开眼!
没有任何赖床的迟疑。
她翻身下床,利落地冲进浴室梳洗。
换上浴袍,目光紧盯手机上的配送地图。
“叮咚——”
八点差一刻,门铃准时响起。
跑步小哥送来的简易包装袋被迅速接过。
拆开,套上那套早选好的衣服,动作一气呵成。
推开门——
初晨的阳光和微凉的空气扑面而来。
她唇角牵起,脚步毫不迟疑地迈开——
去向那个能照亮她一切灰暗的人。
路边扬手,一辆出租车利落停靠。
高筝拉开车门坐进去,动作带着显而易见的急切。
“师傅,” 她的声音清亮,努力稳住那份雀跃,却掩不住上扬的尾音:“军工家属院。”
车子汇入清晨的车流。
背靠椅背,高筝下意识地抱紧自己臂弯。
车窗外的晨光温柔地勾勒着她的轮廓。
脑海中,却不受控制地描摹着方默此时的模样:
大概……还陷在软乎乎的枕头里,长长的睫毛乖乖阖着,脸颊睡得红扑扑的,呼吸细密绵长……
想到那默默突然睁开眼,猝不及防看到自己出现在床边时的表情——
会不会眼睛一下子瞪得圆溜溜,像个受惊的小鹿?
然后……
那双亮晶晶的眼眸里,会不会瞬间就漫起一层朦朦水汽?
会不会顾不上睡意,就那么像枚小炮弹一样撞进自己怀里?
会不会把毛茸茸的脑袋用力蹭着她的颈窝,又惊又喜地喊……
——“阿筝?!”
光是想象着那个场景……
高筝就觉得,胸腔里那颗跳得有些急切的心,像被裹进了一团又暖又软的云絮里。
唇角的弧度,不自觉地扬得更深了。
她甚至轻轻、轻轻地吸了口气,仿佛已经嗅到了那方小小卧室里,带着方默气息的温暖阳光。
快了。
就快到了。
门锁轻响。
高筝踏进方家熟悉的客厅。
目光滑过餐桌——
上面静静放着一份显然是为方默准备的早餐。
心头微暖:方爸方妈应该都去上班了。
屋子里很安静。
她放轻脚步,悄无声息地拧开了方默卧室的门。
房间里光线微暗,窗帘拉着,只透进些朦胧柔和的晨光。
熟悉的轮廓安然裹在被子里,只有一小绺不听话的乌发散落在枕边。
高筝走到床边,极轻、极慢地坐下。
床垫只有微不足道的下沉。
她看着眼前这张沉浸在梦中的脸庞。
大概是做了什么不太好的梦,那微微蹙起的眉头,让她下意识地伸出手指想去抚平,却又在碰到前停了下来,怕惊扰了她。
指腹悬在半空,最终还是温柔地收回,搭在了自己膝上。
看着看着,那一路绷着的紧张感也松了劲。
唇角不受控制地,向上弯起了一个极轻的弧度。
还是这么……
…… 让人看了心口发软的模样啊。
方默眼睫颤动了几下,迷糊着从睡梦里醒来。
一睁开眼,目光就撞上了床边的那个身影。
是高筝。
她正好好地坐在那里,微微俯身,专注地看着自己。
方默懵懵的,大脑还粘着残余的睡意。
她小声咕哝着,带着未散的迷糊劲儿:
“唉……又做梦了……”
“最近怎么回事,想阿筝都想出幻觉了么……”
说着,她像往常在梦中那样,很自然地就抬起了手,指尖试探着、迷迷糊糊地去碰那张近在咫尺的脸——
温热的、细腻的、无比真实的触感!
指尖碰到皮肤的一瞬间,方默整个人顿住,像是被那真实的温度烫了一下。
她迟钝地眨了眨眼,睡意瞬间被这突如其来的“不对劲”惊飞了一大半。
怎么回事?
平时梦里的阿筝……摸上去……明明没有感觉啊……
像是为了验证,她又小心地、带着点不信邪,在那片温热的皮肤上,轻轻地、轻轻地捏了两下。
柔软,还有弹性,带着活生生的温热。
方默的眼睛一点点睁大了,原本迷糊的眼神渐渐聚拢了焦点,透出一种难以置信的光。
“……天呐……” 她低低地抽了一口气,声音还带着刚醒的沙哑,却满是震惊:
“……这次……做的梦这么真……跟真的她一模一样啊……”
高筝看着方默那副迷糊又震惊、甚至捏着自己脸嘟囔“跟真人一样”的样子,只觉得心底最软的地方像被温热的泉水浸泡着,酸酸软软地胀开了。
眼底的笑意再也藏不住,浓得如同化开的蜜糖。
她没有立刻解释。
只是轻轻地、稳稳地伸出手,将方默那只还捏着自己脸颊、尚带着一丝试探和迷茫的小手,握在了自己温热的掌心里。
然后,她牵引着那只手,将它更完整、更熨帖地贴合在自己的脸颊上。
掌心之下,是无比清晰的温热、细腻肌肤下微微的骨骼轮廓、还有随着眨眼轻轻扇动的眼睫带来的微痒触感——都是最真切、最生动的生命温度。
做完这个动作,她的目光始终温柔地锁在方默那双依旧盛满不可思议的眼眸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