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辆又一辆车超过了他们,其中不乏黑色的,也不乏商务车,她不由得想起昨晚的那辆江A车牌的车——
车里面的,会是黄昔越吗?
陈绯觉得他们中间隔着一层透明的泡泡,这让她感到呼吸不畅。她还是这样,问不出口,唯唯诺诺。
小时候她最嫉妒黄昔悦的直来直往。
这个从大城市空降到小镇来的女孩,目空一切,无所顾忌,把他们平静和谐的生活搅得一团糟;仗着自己有个击剑教练爸爸,就飞扬跋扈乱点兵,甚至改变了每个人未来的走向。
她不善解人意,不温柔不耐心,急眼了会飚几句脏话,甚至还会上手掐人捏人,可裴肖合和陈燃却都一发不可收拾地喜欢上了她。
但如果不是黄昔悦,陈燃怎么会死呢?她那么好的哥哥,怎么会死呢?
陈绯怎么也想不通。
但想到那时自己总是有意无意地模仿黄昔悦,但总有种东施效颦的扭捏刻意意味。过往回忆上涌,她就这么惹恼了自己。
任性地脱口而出,“昨天那辆车里的是她吧?”
甚至都不用说出她的名字。
沉默半晌,身边人无比轻微地“嗯”了一声。
她竭力遏制着语气里那不可控的激动,又颤抖地问了句,“你会去找她吗?”
他自嘲地笑了笑,摁开了车载音响,“怎么会?”
轻快的钢琴乐盈满整个空间,试图维系他们之间摇摇欲坠的平衡。
可陈绯还是失控地抬高语调,“那你为什么在网上搜她的信息?”
尽管很不想承认,但她很明白,黄昔越只肖留下一个背影,就有让裴肖合回头的能力。
即使他们之间隔着陈燃的一条命。
-
惠城体育局的电话再次打到了裴肖合处。
自打他年初退役,他们就找上了他,大打情怀牌,说什么“惠城人就要振兴惠城击剑”。
他是死都不会回惠城的,但体育局的人不好得罪,只能说些模棱两可的场面话转圜。后来他干脆把电话给陈绯,让她帮忙去应付。
这次对方似乎铁了心地要把他劝回来,陈绯站在客厅里,来来回回地走,反反复复地说“嗯,嗯,我们在考虑,嗯,是的,是的。”
对方忽然强硬起来,说了句,“让裴教练听电话,我要一个明确的答案。”
裴肖合坐在沙发上,修长的双手交叠搭在膝盖上,沉默不语。陈绯为难地看了他一眼,他抬起眼,眼里是惯有的疲倦和冷淡,轻轻说了声,“给我吧。”
陈绯把电话递给他,从茶几上拿起玻璃杯,准备去给他倒杯水。
她没多想,他从来都拒绝。
“嗯。”
她的步子止住了,心跳开始加速,不知道这个“嗯”是对什么话语的回应?是回应对方的问好?还是答应不去了?
还是说,他答应……去?
陈绯缓慢地回过头,试图从他垂着的低沉的眼眸里找到什么答案。
“我处理好这边就过去,一两周。”
他如释重负地摁掉电话。
玻璃杯垂垂坠地,噼里啪啦的玻璃渣子溅了一地。弹起的碎末溅到陈绯的脚踝和小腿上,瞬间划拉出细碎的血痕,温润的血珠渗出,但她竟毫无感觉。
她不可置信地看向他,“为什么?你不是答应我过,你不会回去找她?”
是的,他无法否认,他改变主意了。
这么多年他一直在打听黄家的下落,他想他们一定有自己的苦衷。
那是一种极度复杂的感情,又恨,又爱,又感激,又不甘心。
就像眼前,脚下,满地狼藉。
裴肖合站起身,赤脚踩着玻璃渣,就把陈绯往沙发上抱,不论她怎么哭喊和扑腾都没用。很快他又拿出医药箱,用镊子帮她细致地清理伤口上的玻璃碎屑,涂上碘伏,缠上纱布。接着又去开始清理地上的玻璃渣。
陈绯抬眼看了看天花板,那盏灯是他们一起去选的,包豪斯工业风格的灯,视线再往下,是与之相配的米白色的木质百叶帘,追求无缝质感的哑光地砖。这间房子装饰得很前卫,来过的人都夸她品味好。
只有她知道,她不是这样的。这不是她。
她永远都是躲在绯绯小卖部柜台木门后,那个战战兢兢的小女孩。在潮湿的惠城雨季,一步一脚泥巴,跟在黄昔悦那无比欢快跳跃的步伐之后,走得慢,永远挣脱逃脱不开。
黄昔悦扬起的泥点子,就像此时此刻的玻璃渣,溅在在她的膝盖上,嵌进她皮肤的纹路里,干涸之后,再也洗不干净。
她太恨黄昔悦了。
阳城和惠城的房子,花店,都是裴肖合出的钱,悉数写着她的名字;他的奖金几乎都用在她身上,供她读完大学,甚至还去国外读了个研究生。
这些都是她踩着哥哥的尸体得到的,这些都是裴肖合替黄昔悦的赎罪和弥补。他们之间永远都有着这样那样沉重的包袱。
过去就像在惠城破烂墙壁上龙飞凤舞的“黄昔悦到此一游”,一遍一遍地刷漆批灰盖起来是没有用的。在那里,就是在那里。
裴肖合的脚底板踩上玻璃渣,也渗出血来。陈绯望着他狼狈的模样,双眼发红,嗓子发紧,“你一定要回去?”
“是的,”他说。
陈绯强忍着剧痛从沙发上站起来,扑到他身上抱住了他,“就当是为了我,为了哥哥,可不可以不回去?”
裴肖合怔了怔,挣脱陈绯无力的拥抱,答非所问,“绯绯,我是你哥哥。”
睡前,黄昔越收到一条来自阳城号码的短信:“你怎么还没死?”
她面无表情地关上手机。
“陈绯,别来无恙。”
“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