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夜里八点过,惠城主街已然黯淡萧瑟。陈绯坐在副驾,头微微斜靠在玻璃窗上,闭目养神。
阳城交通太堵,裴肖合单单接上她就废了好大劲儿,接着他们辗转上高速,一路飞驰,两小时后终于回到这里。
好在他开车一贯稳当,如他说话做事一般,让她心安。
“嘶——”地一阵急刹,陈绯从浅淡的睡眠里被震醒,整个人随着惯性往前重重晃荡。
惊魂未定,心突突跳得厉害,好不容易顺下一口气,她问:“怎么了?”
目光转向裴肖合,看到他几乎俯在了方向盘上,直勾勾地盯着前方,双手用力把着方向盘,手背上的青筋凸起。
顺着他的视线,绿灯闪红,前方一辆挂着“江A”车牌的黑色商务车正起步,后尾箱处刻印着一排醒目小字——徐璀工作室。
“没事,”他很快调整好乱掉的呼吸,恢复一贯的冷静,“刚没注意变红灯了。”
“噢,”破败的街景映入眼帘,陈绯收回视线,“不急,慢慢开。”
小路口,红灯很快转绿,他却好像没有起步的想法,陈绯伸手,在他眼前晃晃。
“阿合,发什么呆?走啦。”
“嗯。”
剩下的夜晚,除了沉默,就是难熬。
不过是江城来的一辆车而已,就能让他乱了阵脚吗?
-
陈绯辗转难眠。
看了眼手机,已经凌晨三点过,思绪越想越乱,浑身烦躁无比,胸腔里仿佛有一团火在到处乱撞,她决定去厨房倒杯水。
经过书房时,门没全关,电脑屏幕亮着莹莹的光,裴肖合躺在沙发上,盖着张毛毯,沉沉地睡着了,侧脸优越,锋利流畅。那双冷淡而锐利的眼睛,只有闭上时才不具备攻击性。
退役后他作了教练,在全国最好的阳城队执教,每天除了盯着小队员们训练,就是看大量的比赛录像带,分析不同风格对手的打法。
熬夜在他这里是常事。
但抽烟喝酒不是。
烟灰缸里是堆得快要溢出的烟头,还未来得及收拾的铝罐歪歪倒倒。
陈绯轻手轻脚地走到桌前,滑动鼠标,点亮屏幕,做贼一般。
画面停留在网页浏览器上,一个名为徐璀工作室的官网,官网上的团队页面。上面赫然写着“黄昔越,纪录片《击剑少年(筹)》负责人”。
黄昔越。
陈绯呼吸一滞。
原来她改名字了,难怪能如此彻底地销声匿迹。
她回过头,又有些贪婪地又注视了他一会。随后关掉电脑,回到房间,睁着眼睛,望着天花板,直到天光微亮。
彻夜未眠让她的皮肤状态很差,她对着镜子里的自己,无声地对自己加油打气,要振作精神。
“昨天带了速冻饺子过来,我去煮,简单吃两口就出发。”
裴肖合悄无声息地来在她背后,倚在浴室的门框前。他长期自律,昨夜的烟酒让他的脑子钝痛。
“嗯,好,”陈绯应着,往脸上扫了些腮红,“别煮多,我吃五颗就够。”
“会不会太少?”
“不会,太早了,没什么胃口。”
他也就没再强求,透过镜子,又看了她一眼。
“去呀,别杵着,看我干嘛?”她被他看得有点不自在,腮红刷刷得更快,掩住脸红。
他鲜少表达什么情绪,此刻却情不自禁,“好看,有精神,陈燃会很高兴看到你这样的。”
陈绯作声,但心脏猛烈一酸,眼泪滑落,溶上腮红的绯色。
裴肖合伸手抹掉她的眼泪,指腹的薄茧让她既伤心又安心。
这是陈燃的习惯性动作。
他们每年只回惠城两天,来给陈燃祭扫。他死的时候他们没什么钱,什么也不懂,就草草安葬了他。
等他拿到新星赛的奖金,第一件事就是给陈燃换了个最贵的墓碑,上面的照片都换成彩色的。
于是面前陈燃的笑容鲜活如昨日。
而照片下的数字停留在十年前的今天。
裴肖合熟练地拿抹布,把他的墓碑前前后后地擦得干干净净。陈绯蹲下身,从纸袋里一样一样地拿出水果和点心。
“哥哥,我们来看你了。”
“我们过得很好,阿合年初退役了,现在在阳城当教练,我在阳城开的那间花店也走上正轨了。”
“哥哥,你放心。”
说着说着,声音呜咽。断断续续,不成句子。
裴肖合不善言辞,他冲陈燃的墓碑沉默地站了好一会儿,目光一遍一遍地扫着刻印的字迹,他的生辰他的忌日,短暂的二十三岁光阴。
“走啦,”陈绯扯扯裴肖合的袖子,“再去看看爸爸妈妈。”
烧完纸钱后,两人又去寻到陈家父母的墓。祭扫完,又哭了一场,一前一后地下山,这里没有公墓的砖石路,下过雨,踩得满脚泥泞。
她问:“你偷偷跟他说什么了?”
他说:“说你过得很好。”
陈绯脸上泛起牵强的笑:“这我都跟他说过了,他肯定知道的,刚才烧纸的时候风刮得很大,说明他在下面接钱呢。”
裴肖合揉了揉陈绯那满是香灰味道的头发,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笑容,“那是,谁能有他财迷。”
下山后,他们要回趟惠城城区,冲个凉,拿上行李回阳城。
裴肖合把这方向盘,在乡道上把速度放得很慢,看起来心不在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