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記得我。
那是他心中的第一個念頭。不是因為她露出了任何情緒,而是因為——她沒有拒絕。
記得的人,才會知道如何防備;而選擇不防備的,便是她對這段記憶還留有一分信任。
大衛落座之後熱情地開口寒暄,伊凡則靜靜坐下,將整個空間的氣氛留給對方慢慢舒緩。
他觀察她的每一個細節——袖口沒有一絲皺摺,衣襟扣子扣得剛剛好,行李箱擦得一塵不染,就連她的呼吸節奏也規律得過分。
這不是自律,而是習慣性的防衛。
只有被教導「不能出錯」的人,才會連呼吸都學會藏住聲音。
他忽然有些明白特洛伊那封信裡語焉不詳的措辭。那不是懇求,也不是命令,而是某種……克制的保護欲。
伊凡沒有多問,他從來不是會問太多的人。
但當西維亞低聲答道「黑檀木,獨角獸毛」時,他卻下意識地皺了皺眉。
這樣的搭配,通常代表著穩定、善良與保守。但落在她身上,卻有種說不出的違和。
不,是壓抑。
那根魔杖,恐怕不是選中了她,而是——唯一能夠暫時容納她的魔力之物。
她的氣息雖微弱,卻晦暗而洶湧,像是被什麼封印住的風暴。若不是對魔力極度敏感的人,根本不會察覺。
他沒有追問,只是轉過臉,望向窗外,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
「……還能撐住就好。」
他不是來審問,也不是來窺探。
只是——既然特洛伊說她不會輕信旁人,那他便不說什麼,只陪著她。
哪怕她一言不發,只要她還坐在這裡,就已經是某種回應。
風景仍在向後疾馳,車輪撞擊鐵軌的聲響有如節拍器般規律,伊凡卻無法如往常那樣將思緒切斷。他目不斜視地望向窗外,但餘光卻從未離開過對面那道纖細的身影。
她答得太快,也太平靜了。「黑檀木,獨角獸毛。」那語氣彷彿是背誦課本,既無喜悅,也無遲疑。
魔杖選擇巫師,而不是巫師選擇魔杖。但她那根……不像選擇,更像是妥協。
伊凡將手指交握放在膝上,眉心微蹙。
他想起特洛伊信中那句:「她會信你。」
——但他不覺得西維亞此刻信得過任何人。她與他們的對話並沒有真正的打開,雖然看似沒有拒絕交流,但卻比較像是在完成某項「可以被容忍」的互動。
她的沉默不帶敵意,卻像厚重的霧,隔絕了任何可能的靠近。
『妳是在提防……還是在忍耐?』
這一瞬間,伊凡忽然有些明白特洛伊那種近乎病態的克制是從何而來——與這樣的人相處,哪怕只想保護她,都必須壓低聲音、減少情緒、收起疑問。因為一絲過度的靠近,都可能被視作威脅。
這樣的孩子,太孤單了。
但她不會說出口。
她不會求助、不會依賴、也不會主動示弱,只會一層一層壓住魔力、壓住自己,把一切都收斂成冰冷的沉靜。彷彿只要露出哪怕一點點裂縫,就會全盤潰堤。
『……西維亞。』他在心中輕聲喚了一次這個名字,沒有讓語音越過喉嚨。
他忽然覺得有些難受——不是同情,也不是憐憫,而是一種極深的壓力。
那是一種明知道對方隱隱正在崩裂,卻不能碰、不能問、甚至不能靠近太快的窒息感。
她讓人想靠近,卻無從靠近。
這才是她最危險的地方。
火車仍在前行,視野不斷更迭,漸漸駛向未知的未來。伊凡知道,這不會是輕鬆的旅程。她是特洛伊託付給他的責任,也將成為他無法忽視的風暴中心。
「如果這風暴終將來臨……」
他指尖一動,從口袋中取出一枚小小的魔法指環,在掌心輕輕轉動——那是羅齊爾家族用於緊急傳訊的魔力媒介,平日他從不佩戴。
他抬頭,看向她仍佇立於包廂光影交界處的側臉,然後將指環套上指節。
「那就讓它先撞上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