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等她想清楚,门外的客厅里突然传来人走动的脚步声。
窣窣踏踏,时不时夹杂一些别的响动,似乎在翻找东西。
弟弟房间的窗户朝向院子,只有一个门连通客厅,门的上方有一块玻璃,客厅亮灯时,灯光会透过玻璃照进来,而此时,客厅却仍旧漆黑一片,灯并没有没有被打开。
时映秋屏住呼吸,静静听着一墙之外的动静,客厅抽屉被拉开的声音响起,随之而来的是塑料袋大力摩擦声。
时映秋捏紧手机,轻手轻脚来到门口,握住门把,大拇指虚放在锁扣,把耳朵贴在门上。
不管外是谁,只要开这扇门,她就立即把锁摁下去,然后立即打电话给一墙之隔的叔叔。
窣窣飒飒地塑料袋声还在继续,时映秋越听越觉得奇怪,家里那个抽屉就是专门存放塑料袋的,难不成还有别的东西?都扒拉好几分钟了。
这么想着,时映秋不由又往门上贴了贴。
就在这时,门把手突兀地动了一下,有人在拧门!
就像是那人已经在门口守了一会儿,突然要打开进来似的,在这之前,时映秋没有听到任何动静。
她吓了一跳,重重按上锁。
咔哒——金属碰撞声响起,下个瞬间,门把手被暴力拧动,门框因被推得大幅度震动,发出喀拉喀拉的巨响,在寂静的房间里无限放大。
时映秋不自觉要紧下唇,心脏狂跳,同时放在通话键蓄势待发地手指狠狠摁了下去。
“好日子越过越红火~阿妹羞答答嫁给了阿哥~~~”
隔着门,嘹亮的山歌铃声隔着一道门响起,对面的人停止了动作。
“喂?小秋啊!!”X2
时福海嗓门嘹亮,生怕手机对面的人听不见,于是时映秋就听到了手机和门那边同步响起的“双重奏。”
时映秋:“......”
“小秋?醒了吗?开门!”X2
恐惧的情绪一扫而空,怀着难以言喻的复杂心情,时映秋打开门开门,果然看到时福海在门外站着。
“叔?”
“小秋,你干啥呢?早说你醒了,直接回家吃多好,这你看看,我还给你带了你婶子做的饭!”
“我也刚醒,黑灯瞎火的,我寻思小偷来着。”说着,时映秋抬灯按开。
房间瞬间变亮堂,时福海手里提着一个装着不锈钢碗的塑料袋,塑料袋上方系得很紧,里面附着了一层热气生成的水珠。
时映秋迈步出去,走到客厅大门旁边,借着卧室传来的灯光,找到那根垂下来的灯线。
一拉,浴霸大灯一下子亮了。
时映秋没想到是这样的效果,眼前一片大白,条件反射地闭上眼,灼痛感一阵一阵往眼窝里钻。
时福海也没好到哪去:“哎呀,我滴个眼珠子,这倒霉的大灯怎么还没换!”
这要是时映秋自己,她扭头就把灯关上,但这里还有时福海,她闭着眼睛准备忍一忍,让疼痛劲儿过去。
“要我说,说不定就是这灯晦气你爸妈和你弟才......算了,来吃饭吧,一天没吃了吧?”
时福海将袋子放小桌上,马扎被他压得咯吱作响,他示意时映秋:“快坐快坐!你婶子做的疙瘩汤,加了肉,趁热乎快吃!”
时映秋顺从地坐下,欲言又止。
她想问自己的闹钟是不是时福海关的,但是自小被家里人凶惯了,又不太敢问,话头含在嘴里转悠半天,说:“叔叔你白天来过吗?”
时福海愣了一下,笑呵呵地说:“你婶子自己忙不过来,本来想让你去帮忙的,看你在睡觉就没叫你,多亏田大河跟着忙前忙后......”他叹了口气,状似无意地说:“哎,叔的亲人本来就不多,这下更少了,叔现在唯一的希望,就是你过得好好的,你也别想着出去了,你爸和你弟不在了,你就是他们留下的根,这根啊,还是得扎在生养它的土里才行。”
时映秋盯着煮成糊糊的疙瘩汤,掺杂着黑灰的油脂味儿随着热气飘出,刺激着舌根,勾得空空如也的胃一阵反酸,不想吃,想吐。
时福海掏出香烟叼在嘴上,“再说你一个女娃,学完大学又能咋样?在城里租房吃饭都要钱,不如在村里找个踏实男人,逢年过节还能给你爸妈烧柱香,我看田大河就不错,年纪大点正好疼人,干活勤快,家里有羊不缺肉吃,你嫁给他,正好让他掏钱给你爸立块好碑。”
时映秋缩在袖口里的手骤然握紧,脊背绷直,面前疙瘩汤的油花里映出她扭曲怪异的倒影。
“......这是谁的意思?我不嫁。”半晌,时映秋出声了,看似平静的外表下,她嗓音干涩,声音有些变调,像是挤压着说出来的。
时福海不由想起了前段时间,他们趁着夜深人静时锯掉的那棵三人合抱都圈不住的大树,无数木屑粉末从锯子中飞出,也是这么个压抑沉闷的动静,不过那棵树后来总共了万把块,他们几人平分了。
时福海有点坐不住,他将捏在手里一直没划的火柴仓皇收回,站起来,说:“你爸走了我就是你娘家人,他彩礼已经给了,就差你过门,不嫁十里八乡笑话死你,你也别太不愿意,等你结婚的时候我和你嫂婶子给你五千陪嫁,不少了......这两天你别出门了好好备嫁,你婶子还家等我,你慢慢吃,我先走了。”
他脚步匆匆,倒真像有什么急事似的。
浴霸大灯在头顶炽热地烤着,照得时映秋脚下几乎没有影子,她黑色的眼珠眨也不眨地注视着漆黑一片的庭院,四敞大开的门被夜风吹得吱呀作响,混合进野狗呜呜汪汪地叫声里。
不该回来的,她想。
忽然,堂屋里头的柜子不知道被什么推了一下,轰然栽倒在地,积攒多年的锅碗摔倒得粉碎,发出炸雷般的巨响,整个屋子都跟着颤了颤。
时映秋嘴唇抽搐了一下,低下头,哇地一声吐了出来。
她很久没有进食,胃袋早就空空如也,胃酸划过喉管带来一阵阵灼烧般的绞痛,几经呼吸便岔了气,撕心裂肺地咳嗽中,她佝偻着身子颤抖地缩在地上,眼泪控制不住往外吗冒,好一会儿才平静下来。
她抬起头,隔着一层水雾看向柜子。
房间最深处,柜子倒下的地方满是狼藉,变形的金属蒸笼和无数碎瓷片绞拧在阴影里,反射着幽幽的光,恍惚中,空气似乎扭动了一下,有什么东西一晃过。
时映秋用力眨了下眼睛,再次看过去,强烈的白光映衬下,那里黑得像团化不开的墨。
定了定神,她收回目光,站起来,回到房间,将来时的包原封不动背回身上。
走到门口时,又回头看了眼那碗油腻腻的疙瘩汤。
她什么都没吃,从这里走到市区,最快也要明天中午。
时映秋下唇咬到发白,抬起的腿迈出去又收回,最终还是回到桌前,强忍着恶心,闭上眼,一股脑把汤喝掉。
放下碗时,用力捂住嘴才没吐出来。
缓了缓,这才再次起身,清瘦的身影片刻不停留,头也不回地迈入无边夜色里。
在她离开后,柜子的阴影突然像小石子投入湖面,激荡起一圈圈水波纹状的纹路,一圈一圈向周边扩散,片刻后,波纹的正中间,猛地张开一张血盆大口,粘稠鲜红的内部口腔好似流动的血,周边一圈尖锐的牙齿似匕首锋利的刀刃,触电似的小幅度颤动,而后迅速咬上身侧的柜子,咯吱咯吱的咀嚼声回荡在无人的房间,像一把生锈的锯子剐蹭某种生物的骨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