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王恨不得回到半刻钟前给那个张嘴喊住裴约的自己一巴掌,被动引起争端的裴约神色却依旧平静,只靠近石桌道:“烦请明小娘子将画笔给我。”
明珂胡乱将笔塞给了他,裴约微微俯身,在污了画纸的墨点上随手添了两笔,将其变成了一尾活灵活现的小鱼。
这下不用重做功课了!明珂心中总算畅快了些,还未来得及向裴约道谢,手中画却已被魏王夺了过去。他看了看画上的小鱼,又细细打量了一番梳了圆髻的明珂:“挺像的,胖头鲤鱼。”
五公主的脸彻底沉了下来,冷声唤了句“二哥”。太子就更不留情了,直言讥讽道:“你那脸都胖到和猪头差不多了,还好意思笑话别人。”
这话戳到了魏王的痛处,于是他转头就向皇帝告了状。加之崇文馆内本就人多眼杂,这场风波很快便传了出去。
太子和魏王金尊玉贵,无人敢多嚼他们的舌根。只连累了明珂,分明是个巴掌脸的小娘子,平白传出个“胖头鲤鱼”的绰号,被长安城中不对付的小娘子嘲笑了许久。
如今六年已过,那名不副实的绰号早就不剩几个人记得,偏偏裴约就是那所剩无几的人之一,因此明珂并不乐意去看他:“我才不去!姨母你有所不知,我和此人天生犯冲,一见到他就要倒霉!”
城阳公主遗憾道:“那让知知陪我去好了。”
她得找个年轻女郎当幌子,若她自己一个人去看年轻小郎君,隔日京中就又要传出不入流的风言风语了。裴小郎君可是个实打实的能干人,可不能让自己这名声连累了他。
……
皇宫,勤政殿。
明彰对着自殿中而出的宰相韦直颔了颔首,而后大步踏进了殿中。
他心道,该不会是韦相公又上书谏言气到陛下了,陛下才唤我来诉苦……啊不,议事的吧。
这念头在瞧见皇帝的那一瞬便登时烟消云散了,因为皇帝并没有被气到吹胡子瞪眼。明彰放心地靠近行礼:“陛下有何事吩咐臣?”
皇帝捋着胡子道:“子显,你来看看这个。”
递到明彰手中的是一封考核官吏政绩的折子,被考核者乃是宁海县县令,裴约。六年两任的时日,他将改农具、开沟渠、打豪强、抑兼并、除盗匪的事干了个遍,将一个下县直接治成了末流的上县。
因自己是武将,明彰不由得多看了几眼他除盗匪的事迹。皇帝见状又递给他一封专写此事的折子,明彰细细看了几遍,叹道:“英雄出少年啊。”
一个出京前连大江大海都没见过的半大小子,如今居然都能干脆利落地击退水匪了。
“我看裴家这小子,比我家大郎少年时也差不了多少,最难得的是有公心。”皇帝的声音慢慢低了下去,“只可惜是世家子……”
“比太子不差”可谓是皇帝对少年人最高的赞誉了,明彰登时就明白皇帝是起了惜才之心,想要设法将这少年郎从裴家摘出来——他这几年谋划着压制几大世家,却不想让有才之人折损在这种争斗上。
这事有些难度,毕竟裴约有出息又是嫡长孙,日后八成是裴家的宗子。
明彰只能宽慰道:“您也说了,他有公心。不然抑兼并这种事,哪个世家子能做得像他这般毫不拖泥带水?既识大局,日后定然如他祖父一般,目光不会只局限在裴氏。”
皇帝愁眉苦脸道:“我听说崔氏想和裴氏继续结亲,只可恨宫中已没有未嫁的公主了。若是明元还在……唉。”
李明元是五公主的名讳,生下来便有心疾,三年前因文德皇后病逝悲痛欲绝,也跟着去了。
听到皇帝提及五公主,明彰就忍不住也想起自己的妻女来。
十七年前正是打仗的要紧关头,他们在外征战时不慎被敌方摸到了老巢,还是刚生产完、未出月子的玉娘带人才守住后方,未让人将有孕在身的文德皇后掳去做人质。
寒冬腊月,多么伤身,玉娘打完那一仗就一病不起。文德皇后体弱,又赶上除夕夜生产,情状惊险万分,玉娘便将得用的人手都送去应急。皇后安稳生产完,母女平安,玉娘和阿鲤却不甚染了风寒,一个就此撒手人寰,一个落下了寒症。
因着此事,文德皇后将阿鲤当成了亲生女儿来养。她同五公主一同长大,情同姐妹,在皇后公主先后离世后也大病了一场,好不容易养好了些的身体又衰败下去。
等等,不对。
他听到五公主的名字会想起阿鲤,陛下难道就想不到么?而且他方才提及五公主时似乎不似往常那般伤心!
宫中是没有适龄的公主了,可在宫外,他还有个适龄的“半个女儿”啊!
明彰警惕地对上皇帝的双眼,果然见他眼底闪过一丝被看透的尴尬之色。
君臣二人无言对视良久,最终还是皇帝先讪讪开了口:“子显啊,肥水不流外人田。你说我把裴约许给阿鲤做夫君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