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觉得不怎么样。”明珂道。
她万万没想到,刚从城阳公主那里知道了裴约要回京的消息没两个时辰,又从自己阿爹这里听闻了皇帝想给她和裴约赐婚的打算。
还说什么让阿爹来“问问她的意思”,皇帝明知道她的意思是招赘,也知道没有哪个世家会让自家的郎君做赘婿,却还说出这种话,那就是很想促成这桩婚事了!
原本色香味俱全的晚膳突然难以下咽起来,明珂用汤匙把白瓷碗中澄黄的蛋羹捣成了浆糊,冷不丁道:“陛下莫不是想把裴约调进东宫做事吧?”
明彰怔了怔:“你猜到了?陛下和韦相公商议后,确实想把他调入詹事府做詹事丞。”
明珂心道,这就说得通了。
皇帝想给她和裴约赐婚的原因之一,是想借联姻让心腹重臣把裴约从日后皇家与世家的争斗中保下来,可能做到这件事的重臣不止他爹一个。
他更想借此达成的是另一个目的。爹是纯臣,所作所为都代表着皇帝的意思,若自己嫁给裴约,裴约再入东宫詹事府,那就是皇帝在向朝臣宣告:即便太子又闹出了荒唐事,他依旧是太子,你们这些想让朕废太子的最好消停一点。
太子几年前就对裴约表示过看重,皇帝把裴约安排进詹事府,也是在缓和父子关系。若真如阿爹所言,裴约有宰辅之才,是皇帝给太子日后攒的宰相班子之一,那自己嫁给他后过得不会太差,也能护住皇帝驾崩后必然被新帝冷落的阿爹。
毕竟一朝天子一朝臣,选择了做如今天子的心腹纯臣,就须得做好日后被新帝弃置的准备。
明彰见明珂一直不出声,小心翼翼道:“你若觉得不好,爹就去回绝了陛下。这点面子爹还是有的。”
在面对女儿的时候,他也可以不必事事以陛下为先。
明珂心想,若五公主还在,此时估计也会顺从皇帝的安排,何况她一个臣女?
且皇帝是重情义不假,可阿爹自幼便是李家的家奴,也是如今封了侯才在皇帝跟前真正有了“面子”,若这面子因她的婚事耗尽了,他们君臣之间又该如何相处?
“就这样好了。”明珂舀了一勺蛋羹送入口中,“陛下也不是胡乱安排的,除了不是招赘,这门亲事还是极好的。”
按理说,几大世家中培养得好的嫡子嫡女只会在彼此之间嫁娶。数年前太子成亲,皇帝本想为他聘一世家妇都未能成,如今她竟要嫁世家里首屈一指的少年郎了。
话说回来,陛下是这么安排的,裴老相公答不答应还不知道呢,说不准这桩亲事根本成不了。
唔,一会儿得让小满去给城阳公主府送个信儿,还是去瞧瞧那裴约如今长什么样好了。
……
次日晌午,醉仙楼。
这酒楼乃是城阳公主的产业,坐落在白虎大街旁,几乎能将所有前往皇城的车马看得一清二楚。
今日酒楼中厢房被定了个干净,视野最好的那间自然属于城阳公主与明珂。
有了明珂作陪,城阳公主便没再将自己的女儿李明知从演武场薅出来打掩护。
“皇兄就是皇兄,居然能想到给你和裴约赐婚。”城阳公主嗑着瓜子,兴致盎然道,“我看你和他不是天生犯冲,是天作之合才对。”
明珂百无聊赖道:“裴相公还不一定应下呢,说不准是陛下一厢情愿。”
“这你倒不用操心,和崔王郑卢几家的家主比,裴术可是个难得的聪明人。”城阳公主悠悠道,“早年皇兄皇姐还没打下天下时,他就有和李氏结亲之意,我差点嫁给他大儿子呢。”
明珂的兴趣登时被提了起来:“意思是姑母你差点嫁给裴约他爹?”
“是。若不是我嫌那裴达一脸蠢相,裴达又说自己心悦崔家三娘,约好了待她及笄之后就上门提亲,这桩亲事还真成了。”城阳公主继续同明珂分享陈年秘闻,“裴约名字里的‘约’就是因此得来的,听闻裴达给他起的字是‘守之’,似乎都是在纪念他当初履行了和崔三娘的终身之约呢。”
话到最后,她的话语里已带上了几分讽刺。原因无他,崔三娘生下次子离世后不过一年,裴达就又娶了崔三娘的庶妹做续弦,新添了一双子女。
明珂听得胃里直犯恶心,掏出块锦帕捂在鼻尖,嗅了嗅上头的香气才缓过劲儿来。
窗外传来几声笑语,似乎是隔壁厢房的小娘子们推开了窗,凑在窗边说话。于是城阳公主也推开窗,微微眯眼向外望了一眼:“江南一带运送粮税的队伍过来了,裴约应当就在里头。”
乌泱泱的一群人,哪里能认得出哪个是裴约。明珂依旧坐在窗边的案几旁,一只手支着脸颊望向窗外,另一只手无意识抠着锦帕上微微凸起的刺绣。
随着队伍靠近,黑乎乎的一团人影慢慢现出多样的色彩来。明珂的目光漫不经心地扫过去,又倏地被一道着绿色官袍的人影拦住了。
……想错了,真的很好认。
他的肤色比少年时微微黑了些,可在人群中却依旧显眼。明明周围几人都穿着绿色官袍,可他却像混入了裹满青苔的乱石堆的碧玉,通透惹眼,莹莹生光。
隔壁窗边又飘出几声惊叹,城阳公主也低声赞道,“整个长安城,无出其右者。”